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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雾月牛栏》赏析

2023-05-26 08:13:58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团团”通过精心收集,向本站投稿了9篇迟子建《雾月牛栏》赏析,以下是小编收集整理后的迟子建《雾月牛栏》赏析,仅供参考,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迟子建《雾月牛栏》赏析

篇1:迟子建《雾月牛栏》浅析

迟子建《雾月牛栏》浅析

在当代文坛上,有一位北方黑土地孕育出的歌者,她的作品始终饱含着对黑土地、原野、乡民的爱,她就是迟子建。迟子建一直以其细腻的笔触关注着平凡百姓的苦难与艰辛,在其获得鲁迅文学奖的短篇小说《雾月牛栏》中,她将创作视野聚焦于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生活苦难之上,揭示了其人性被缚的悲剧。这种人的不自由状态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人将自己囚困起来,继父和宝坠便是如此;其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犹如囚徒之间相隔的牢笼,无法实现心灵的沟通。牢笼使人与人之间走向陌生化,爱与被爱能力的趋于丧失,而雾和牛栏都是牢笼的象征。本文从这两方面探讨了迟子建短篇小说《雾月牛栏》的审美价值。

一、人性的自我囚禁

人的不自由状态,即人性被囚的困境,首先集中体现在继父身上。继父压抑自己生而为人的自然属性,对“性”保持着克制的态度,只有在雾的掩饰下才能稍感轻松。但即使是有雾,也被继子宝坠发现了自己的媾和行为,并且听到了被宝坠形容为“牛倒嚼的声音”。封建传统思想在继父的内心作祟,性事被宝坠发现已令其难堪,而这种事被天真的宝坠用来与牛的行为相提并论,更是无情地击碎了其作为父亲、长辈固守的威严。在气愤之下,继父向宝坠挥出了老拳。但这一拳不但没有换回他的威严,还击碎了一家人的幸福,最终直至他付出生命,也没能偿还这一拳造成的罪孽。在这场悲剧中,继父同时担任着审判者和被审判者的双重角色,他必须陷在审判和自我审判之中饱受煎熬[1]。

表面上,继父的一拳是导致整个悲剧的直接原因,但造成悲剧的实质,是囚禁继父的封建传统思想道德。而这种思想道德已经内化为继父的潜意识,从这一层面来说,继父的被囚是一种自囚的状态。这种自囚典型地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对宝坠的忌惮。睡在一铺大炕上的宝坠如同这个屋子原来男主人的影子,使继父始终无法释怀,其内心隐隐有传统思想中“夺人田地、霸人妻子”的不安,所以无法视宝坠如己出。其二,对宝坠挥出的老拳,完全是封建家长的作风。对于宝坠的行为,他因气愤头脑发热就动手打人,给人一种“长辈教育晚辈”天经地义的感觉。其三,这一拳将宝坠打傻,继父亦追悔莫及,他尽其所能来照顾宝坠。这正符合传统思想道德中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准则。由此可见,传统思想道德在继父的脑海里根深蒂固,这既造成了他挥出一拳的事实,也注定了他终其余生的赎罪。继父的自囚是造成整个悲剧的深层原因。无论继父如何付出,宝坠依然痴憨。因此,宝坠对继父的冷漠与心理的抗拒实则宣告了继父努力的失败。

其次,人的自我囚禁还体现在宝坠身上。宝坠的自囚与继父不同,他是被动选择的结果。继父挥出的一拳将他打倒,而他的脑袋撞到了牛栏上,导致了他的“痴傻”。宝坠的“痴傻”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痴呆,而是他自我封闭的结果。他的“痴傻”保留了人的自然属性,而脱离了人的社会属性。住进牛棚的他成为了一个自然人,与感情相关的东西,如继父的拳头和母亲的责骂,都被他抛弃。但是他能记住亲生父亲教给他系梅花扣的方法,还能记住继父教给他牛有四个胃的道理,说明关于自然知识,他还具有一定的学习能力。迟子建有意这样安排,其实是在明示读者,宝坠在自然层面是个完全人,只是在社会层面是个痴傻。

宝坠在社会层面上的痴傻,是其自我囚禁的结果。在被击倒后,他的自囚状态是一种被动的状态,但也不是完全的被动。从宝坠在自然层面上是完全人,以及他具有的学习能力、记忆能力,我们有理由猜测他对伤痛的忘却是选择性记忆的结果,而这种选择既有宝坠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也有善良的他主动丢弃这些记忆的原因。宝坠虽摆脱了人情的枷锁,成为一个自然人,但同时也失去了感受亲情的能力,其自然人的自由状态其实是一种自囚状态。

最后,宝坠娘与妹妹同样处于不自由状态,家庭的概念将他们维系在一起,但却仍然改变不了人与人之间的自我封闭。宝坠娘因无法理解丈夫的“无能”,而痛苦不堪。雪儿也同样因为没能获得父亲公正的爱而对宝坠充满怨恨。她们痛苦,却并未去了解造成这一困境的根源,而只是单纯地将这种不解转变为埋怨与敌对的态度。这种自囚状态直至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继父去世,才有改变。

二、自囚悲剧的蔓延

在《雾月牛栏》中,迟子建不仅揭示了个体自我囚禁的悲剧,也向人展现了这种悲剧所造成的群体性效应,即继父的自我囚禁,不仅造成了其个人的命运悲剧,也是导致整个家庭常年生活在阴霾之下的直接原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犹如囚徒之间相隔的牢笼,无法实现心灵的沟通。人的生命状态亦变得扭曲。

首先,继父的自缚造成了家人之间的陌生化。在《雾月牛栏》中,自从继父因误伤宝坠而被缚罪责后,人与人之间便慢慢变得冷漠与陌生。精神上的隔绝使他们成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然而,人与人的渐趋陌生并不在于其内心的冷漠,反而在于他们对生活的热切渴望。在迟子建的笔下,人与人之间的精神隔绝造成了人的欲求的无法满足,使生命变得残缺与畸态。她们渴望爱,却得不到爱。宝坠与雪儿之间几乎看不到任何手足之情,在宝坠眼里,雪儿只是一个在继父病倒后,代替继父给自己送饭的人,雪儿蛮横的态度也没有让宝坠感到不自在。雪儿因父亲对宝坠的偏袒而将自己的怨气发泄在哥哥身上,生活中从来不叫其“哥哥”,可见兄妹之间的冷漠与隔阂。继父因为自己的罪孽而否定自己的同时,也无法像以往那样面对妻子。在他眼里,与妻子的亲热、雪儿的`降生都或多或少与宝坠的痴傻有关。因此,继父无法成为称职的丈夫,更难以履行作为雪儿父亲的责任。宝坠娘面对丈夫反常的变化既无法理解,又心怀怨恨,通过谩骂来发泄不满,以不修边幅来麻木自我,放弃生活的激情。继父对宝坠是单方面的爱,得不到宝坠的回应。宝坠对人产生恐惧,习惯于与牛生活在一起。宝坠与母亲的关系也变得冷漠,亲情在他们之间已名存实亡。

其次,陌生化导致爱与被爱能力的丧失。表面上看,继父对宝坠的爱与关怀无微不至、令人感动,但这种爱实质上是一种畸形的爱。这种爱过于偏激、孤注一掷,体现为一种扭曲的状态。继父的这种爱以剥夺妻子、女儿被爱的正当权利为代价,继父对宝坠越好,付出的越多,反而使本该血浓于水的亲情陷入支离破碎的境地。因此,继父在伤害宝坠之后,便丧失了爱的能力。在宝坠身上,爱与被爱的能力同样在其痴傻后丧失了。继父的努力亲近反而增加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宝坠全然不能理解继父对他的种种的好。即使继父快要死掉他也没有悲痛的感觉,他仍然只关心自己的牛,对待母亲要求他感谢继父的养育之恩,他的回答是“他都要死了,谢他,他也记不住”。对于妹妹的悲伤他同样报以冷漠的回应,“你又不死,你哭什么”。宝坠的痴傻使他隔绝了与他人之间的社会牵绊,无论继父怎样付出,他也无法体会到这份感情的厚重,他那些看似冷漠却直白真实的语言更是刺痛了继父的心,也让母亲和雪儿既气恼又无奈。

最后,在迟子建笔下,雾与牛栏是继父内心罪恶感的外化,也是人性囚牢的象征。直到继父的死亡,雾与牛栏的阴影才从宝坠一家的生活中消失。因为乡间“每逢六月,雾就不绝如缕的飘过来”,所以六月在这一带被称为“雾月”。而每逢雾月,闲适的时光加上适宜的气候,使乡间的男女春情勃发,继父与宝坠娘也享受着美好时光。但雾却无法遮住宝坠的眼和耳,雾月里悲剧发生了。雾蒙在了宝坠的脑海里,也给一家人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继父心头的雾同样挥之不去。每当雾月,继父都会因为那次意外而倍加自责。那白色的雾象征着他给自己安置的囚牢,也预示了其死亡的悲剧。

白色的牛栏在作者笔下也具有了深刻的象征意义。宝坠撞在白色的牛栏上而变得痴傻,因此牛栏也成了罪恶的帮凶。牛栏与雾一样,横亘在继父的生命中,倔强地存在于继父所无法逃避的现实生活中。牛栏犹如其罪行的铁证一般,时刻提醒着他的“罪孽”,像“狰狞鬼的长而尖的利牙”。这些“眼睛”更是不断地提醒着继父它们曾经目睹过的一切。

宝坠继父的死亡将一家人的囚牢砸碎,雾与牛栏的阴影亦被挥去,人性也获得了复苏。事实上,人从本质上渴望着爱与被爱。宝坠对待牛细心的照料,与想到花儿“要是摔倒了,肚子里的牛犊也会跟着疼”的事实,体现出他具有爱与被爱的能力。只是这种能力从人牛之间无法移植到人与人之间。雪儿与宝坠娘也是一种因爱生恨的“报复性”反应,随着继父的死,兄妹之情开始复苏,宝坠娘也对宝坠更加呵护。母亲不再暴躁,不但赶走了视宝坠为眼中钉的李二拐,而且天天搂着雪儿睡觉,还帮雪儿捉头发里的虱子。可见,母性在她的身体里被彻底唤醒了。同样的,雪儿也主动承担起照顾宝坠的责任,而且亲切的称呼宝坠为哥哥,说明兄妹的亲情也复苏了。

综上所述,在迟子建的小说中看不到流行小说的庸常琐碎、迷宫建构, 也从未让读者像昆虫似的去观察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世界,用心灵的眼睛去注视平凡百姓的艰涩岁月是她恒久不变的创作基调[2]。《雾月牛栏》中,迟子建以其细腻的笔触揭示了社会底层小人物人性被缚的悲剧,但悲剧中又孕育着希望。继父的死将人性的枷锁砸碎,母亲和雪儿继承了继父的爱,并纠正了其中的扭曲因素,使爱变得正常,给人温暖的感觉,而这样的爱也得到了宝坠的回应。雾月过去,牛犊的茁壮成长带来无限生机,也带给读者无限的希望。

【参考文献】

[1]叶晓晶,杨红旗.自我的悲剧――对迟子健《雾月牛栏》的一种解读[J]. 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4):93-94.

[2]西慧玲.黑土地上的人生歌哭――迟子建小说《雾月牛栏》创作意蕴浅探[J].名作欣赏,(6):62-65.

篇2:迟子建《雾月牛栏》

迟子建

宝坠在暗夜中倾听牛反刍的声音。这种草料与唾液杂揉的声音使他陷入经常性的回忆。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裹在这声音里,可回忆像深渊一样难以洞穿,他总是无功而还。

继父大约是快死了的缘故,这一段他几乎天天都来牛屋和宝坠说话。有时他一言不发地抚摸宝坠的脑袋,眼睛里漫出混浊的泪水。宝坠就说:“叔,你饿了?”因为他饿极了就想哭。

继父摇摇头,青黄的面颊抽搐着,他哆哆嗦嗦地拉住宝坠的手说:“等叔死了,你就回屋里去睡。”

“我乐意和牛在一起。”宝坠嘻嘻笑着,“花儿快生小牛犊了。”

花儿是一头棕白相间的花母牛,它左脸有块形似兰花的白斑,这使它比扁脸和地儿都显得漂亮。地儿是一头三岁的黑公牛,是家里耕田犁地的主要劳力;而扁脸矮矮的个子,深棕色,是头年长的公牛,由于尾巴太粗,拉屎时老是弄脏尾巴。宝坠便埋怨它,夜里往槽子里添食时就拍一下扁脸的肚子,“别贪吃个没完啊,吃东西要有时有晌的。”

这话是母亲经常说给他的,如今他转嫁给扁脸。扁脸可不管这一套,它食量惊人地照吃不误,身后的卫生自然也就每况愈下。宝坠曾试图将它的尾巴用绳子拴起,高高地吊在牛栏上,可他仅仅试验着刚把绳子系在牛尾上,扁脸就拉下一盘屎,用尾巴卷着扬到宝坠的脸上,气得宝坠直想割下它的尾巴。

“割下你的尾巴喂狼!”宝坠威胁着,却把扁脸尾巴上的绳子解了下来。

继父已经好些天不来牛屋了。雪儿每次来给他送饭,宝坠就问:“我叔死了吗?”

雪儿就将洁白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恨恨地说:“你才死呢!”

雪儿是宝坠同母异父的妹妹。她清清瘦瘦的,不爱吃荤腥食物,眼睛又黑又大,有几分倔强。母亲常说雪儿的肚子里长满蛔虫。

牛反刍的声音衰竭了,宝坠咂摸咂摸嘴合上了眼睛。才睡着不久,一道强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一股浓烈的汗酸味袭来,母亲声音嘶哑地吆喝道:“宝坠,你醒醒,你起来看创你叔。他要撒手了,想要瞅瞅你。”

“你别让它刺我的眼睛。”宝坠嘟囔着,指着那道射向他的电筒光。

母亲连忙将那光转向别处,正照在中间的牛栏上。三朵拴牛的梅花扣朵朵清幽,只是没有香气沁出。

宝坠坐了起来。

“你快去呀,你叔等不了多久了。”母亲带着哭音说,“虽然说他是你后爸,可待你多好呀!你一住牛屋,他就把这拾掇得比人住的屋子还暖和,他还天天给你来送饭,宝坠— ”

“我不回人住的屋子。”宝坠复又躺下,“我要和牛睡在一起。”

“你就去这一回。”母亲乞求地俯身抚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明天妈给你烙葱花油饼。”

“卷土豆丝吗?”宝坠的胃因为兴奋而跳了一下。

母亲点点头。

宝坠再一次坐起来,他觉得母亲的那张脸跟冻白菜一样难看,她的头发也跟扁脸的尾巴一样脏。他穿上鞋,为着天明后的一顿美味而出了牛屋。外面有些凉,星光像蟋蟀一样在院子里跳荡,他看见了屋子里的灯光。就在开门的一瞬他害怕了,他瑟瑟颤抖着后退,屋子里的气息使他想哭,他哀衷地说:“我要回牛屋— ”

“宝坠!”母亲说,“妈给你跪下不成?”

“宝— 坠— ”继父的声音像在海浪中颠簸的小船一样晃晃悠悠地漂来。

母亲就势一把将他推进屋子,然后将背后的门关上。

宝坠持续地颤抖着,他见雪儿正端着个黄茶缸给继父喂水。继父斜倚在炕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垂在炕边的胳膊像根干柴棒一样僵直。

宝坠被母亲给推到炕沿前。雪儿瞪了一眼宝坠,把茶缸余下的水泼到地上,然后到窗前去了。

继父的嘴唇像蚯蚓一样蠕动着,他喘着粗气说:“叔要死了,你答应叔,以后你回屋来住,你自己住一个屋,你妈和雪儿住一个屋。”

“妈和叔住一起。”宝坠说。

“可叔要死了,她不能和叔住一起了。”继父说。

“再来个活的叔和她住一起。”宝坠说。

母亲声嘶力竭地上来打了宝坠一下,“孽障— ”

宝坠趔趄了一下,站定后不知所措地看着继父。

“我要和牛住。”宝坠说,“花儿要生牛犊了。”

继父怜爱地看着宝坠,大颗大颗的泪水流到凹陷的双颊。

“叔— ”宝坠忽然说,“你死后就不回来了?”

继父“呃”了一声,依然泪流不止。

“那我问你个事。”宝坠说,“牛为什么要倒嚼呢?”

继父曾当过兽医,对牲畜的事自然了如指掌。

“牛长着四个胃。”继父说,“牛吃下的草先进了瘤胃,然后又从那到了蜂巢胃。到了这里后它把草再倒回口里细嚼,接着,接着— ”

“接着又咽下去了?”宝坠目不转睛地盯着继父问。

继父疲乏地点点头,说:“咽下的草进了重瓣胃,然后再跑到皱胃里去。”

宝坠把“皱胃”听成了“臭胃”,他不由嘻嘻笑道:“牛可真傻,倒来倒去,把那么香的草给弄到臭胃里了。到了臭胃就变成屎了吧?”

继父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他仍然徒劳地想拉一拉宝坠的手,可他的每一次挣扎都使得他与继子之间的距离在增加。

宝坠惦记着该给三头牛再添些夜草,所以他就转过身朝屋外走。

母亲哽咽着挡住宝坠的去路,她说:“你不谢换你叔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

“他都要死了。”宝坠说,“谢他,他也记不住多一会儿了,还累脑子。”

“你这个傻— ”母亲号啕大哭。

宝坠绕开母亲,他朝屋外走去。雪儿蹲在门槛上呜呜地哭。宝坠一脚跨过她,说:“你又不死,你哭什么。”

“明天我屁也不给你吃!”雪儿咬牙切齿地指着宝坠的背影说。

“葱花油饼,还卷土豆丝呢。”宝坠得意洋洋地说。

“做梦!”雪儿呸了宝坠一口。

宝坠一回到牛屋花儿就低屯拓叫了一声,小主人从不夜间出门,它大约为他担心了。地儿也随之温存地“哞— ”了一声,就连脾气暴躁的扁脸也短促地应和了一声,加入了问候者的行列。宝坠心下感动着,连忙去给它们添草。取草的路上他被铡刀给绊倒了,爬起后他数落铡刀:“白天你还要干活呢,晚上不好好睡觉,伸手拽我干啥。”

干草在槽子里柔软地起伏着,宝坠对着他的仨伙伴说:“你们急了吧?我叔要死了,他想瞅瞅我。”他摸着花儿圆鼓鼓的肚子说,“我现在知道了,你们长着四个胃,最后的那个胃是臭胃。”

花儿、地儿和扁脸吃过草后慢条斯理地反刍,宝坠支持不住回炕睡下了。

雾气使牛屋的早晨根本不像早晨。有雾的日子宝坠就格外想哭。他坐在炕上,环顾着愈发显得昏暗的牛屋,不明白那雾怎么年年都来。

牛槽上横着的牛栏被一东一西两根柱子支撑得永远那么牢固。那道栏是白桦树做成的,黑色的树斑像是一群人的大大小小的眼睛嵌在那里,有的炯炯有神,有的则呆滞不堪。三朵拴着牛的梅花扣在雾气中颤颤欲动,仿佛真正的花在盛开。宝坠每天要爬到牛槽两次接触牛栏,早晨打落三朵梅花使牛获得去野外的自由,晚上又将三朵梅花重新盘上。他每次在解和结梅花扣的时候都怦然心动,仿佛这个瞬间曾发生过什么重大事情。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什么,一如他听到牛的反刍声就努力回忆仍终无所获一样。

宝坠在雾气中望着那道牛栏。这时牛屋的门开了,一汪亮色如泉水一般涌入,雾气纷纷扬扬地漫了过来。雪儿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宝坠,你的饭!”

自从继父病危后,一直都由雪儿来为他送饭。

宝坠没有答应。

雪儿飞快地走到南墙的饭桌旁,将一个碗和一个盘子摆上去。她穿着翠绿色的短褂子,三头牛为着这黯淡光线中的鲜润翠色而无比纵情拓叫起来。

“葱花油饼卷土豆丝!”雪儿说,“你别一顿都吃了,留下两张中午吃。”

宝坠还是没有答应。

“妈说了,今天下雾了,路滑,别把花儿带出去了,它要是摔着了,肚子里的牛犊就保不住了。”雪儿伶牙俐齿地说。

宝坠答应了一声,然后问:“叔死了吗?”

“你才死呢!”雪儿几步蹿到宝坠面前,“他要死了你哪有葱花油饼吃,吃个屁!”

“你肚子里都长虫子了,还这么厉害。”宝坠说。

“狗肚子才长虫子呢!”雪儿蹿了一下,那样子像只绿鹦鹉。

“叔怎么还没死。”宝坠颇为失落地说。

雪儿气鼓鼓地离开牛屋,走到门口时她又大声重复:“别带花儿出去啊,外面下雾了,路太滑!”

宝坠跳下炕去吃葱花油饼。他将饼平摊在桌子上,然后将土豆丝卷上。奇怪的是他以回屋见叔为代价换来的美食并未给他带来快乐,他的胃里好像塞满了棉花,再吃进什么都显得多余。他只咽了一张就离开饭桌。

从矮矮的东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雾仍然很大。

宝坠跳上牛槽,他站在上面,头颅就越过了牛栏,三朵梅花扣莹佑欲动地望着他。宝坠先解开了两朵,地儿和扁脸就朝门走去。轮到花儿,他踌躇了一下,但还是把那朵花打落了。他跳下牛槽摸着花儿的鼻子说:“今天你要慢点走,外面下雾了。你要是摔倒了,肚子里的牛犊也会跟着疼。”

花儿“哞——哞——”拓叫了两声,温顺地答应了。

宝坠将两张饼卷起放进饭袋,背上水壶,赶着三头牛出了牛屋。

雾气轰轰烈烈地在大地上浮游。太阳像团刺猬一样在浓雾背后变幻不定地动着。宝坠视线模糊,只觉得脚下的路仿佛涂了猪油,踩上去东摇西晃的。扁脸显示出长者风范,冲锋在前,地儿紧随其后,只有花儿听话地跟在宝坠身边。他们四个在大雾中穿行,经过一座座房屋。屋外的黑栅栏在白雾中像是在水中漂游的青鱼。几声清冷的狗吠声响起,接着是一缕金色的鸡鸣。宝坠和花儿同时停下步子,等待鸡鸣声落下。他们都喜欢这声音。偶尔有几个过路人与宝坠擦肩而过,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那声音宝坠却是熟悉的。

“放——牛——去?”拉长声调的人是老张头,他喜欢喝酒,舌头总是不听使唤。

“花儿还莫(没)生?”这是做豆腐的邢婶,她说话很快,口腔中老是散发出一股葱味。

“你叔还撑得住么?”问这话的一定是李二拐了,他扯着三岁的儿子红木。他因为死了老婆,老是一副惨兮兮的样子,每天领着孩子在村子的小路上转悠,谁吆喝去吃饭他就进谁家的门。他老婆死了一年,他便领着儿子吃遍了全村的人家。现在他每碰到宝坠都要打听他叔的病。

宝坠回答这三个人的话都很简短:

“嗯。”

“没生。”

“快死了。”

宝坠和三头牛走向离村两里的草场。这里的雾气更大一些,草湿漉漉的。宝坠很快听到了牛垂头啃草的声音,那声音“嗤——嗤——”的,可见草的柔韧性和纯度之好。他站在草丛中,伸出手抓了一把雾气,觉得抓空了,就再抓一次,仍是空的,手上什么也没存下。他不明白能看得见的近在咫尺的东西为什么会抓不住。

宝坠的继父本以为自己夜里就会撒手人寰,而到了凌晨竟然能悠徐自如地喘气了。为了证实自己还活着,他咳嗽了一声,这时他身边的女人便翻了一下身,有气无力地问一声:“你行吗?”

他 “嗯”了一声,便试探着下地走几步路,出乎意料地能走到东窗前。天色灰蒙蒙的,外面白雾汹涌,弥漫着犹如传说中的天堂气息。这使他心中的隐痛再次发作,泪水无声地漫下。女人见他没事了,就穿衣起来点火做饭。她一边拨弄柴火一边说:“昨晚答应了宝坠,今天要给他烙葱花油饼,他还要卷土豆丝呢。你说他傻,可他吃的心眼一点也不缺,唉。”

雪儿不久也起来了,她出了自己的小屋就冲灶房的母亲喊:“下大雾了,外面什么也看不清,全都糊涂着。”

“雾月到了。”母亲淡档地说,接着无限忧伤地叹息了一声。

“这雾是什么变成的呢?”雪儿惆怅地自问着。

母亲说:“一会儿你给哥哥送饭时,告诉他今天别带花儿出去。雾这么大,滑倒了花儿,那肚子里的牛犊可就遭殃了。”

雪儿看了一眼母亲正和着的面团,惊叫一声:“真给宝坠烙葱花油饼呀!”

“雪儿——”宝坠的继父从东窗转过身来说,“以后不能老是宝坠宝坠地叫,要喊哥哥——”

“傻子也算是哥哥吗?”雪儿满不在乎地说,“他天天和牛在一块,别人都说咱家养着四头牛。”

“三头。”母亲强调,“那一头还没生下来呢。”

“宝坠也算头牛!”雪儿说完,跑到院子里给鸡雏喂食。

雾气到了上午十点左右才渐渐稀薄了。太阳依旧朦胧如窗纸后的油灯。宝坠的继父喝了一些汤水,就走向院子另一侧的牛屋。女人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他推开牛屋的`门,看着他亲手盘起的火炕、垒起的火墙,看着墙上挂着一些熟悉的物件:狍皮、马鬃、成捆的棕绳、捕鼠夹子、挂网等等,想起他初见宝坠时他是一个多么聪明伶俐的孩子,他的泪水又滚了下来。

“花儿怎么不在——”女人忽然在背后慌慌张排地说,“这个傻子,告诉他下雾天别带花儿出去,它快要生了,要是摔倒了揣不住牛犊可怎么好!”

女人返身快步地回屋去找雪儿:“你怎么没把妈的话传给宝坠?花儿不在牛屋里!”

“我说了——”雪儿大声争辩,“说了两遍呢!”

“他今天能带它们去哪片草场?”

“我怎么知道。”雪儿说,“他晚上回来就知道了。”

“他晚上能回来,可花儿不知能不能回来。”女人不由咒骂起已来的雾月,直骂得嘴角发麻,气喘吁吁,然后才定下心来想着去寻宝坠。她刚刚换上胶鞋,突然想起丈夫卧炕半月已病入膏肓却突然奇迹般地能行走,内心甚感不祥,惟恐她出去的这一刻会有意外。虽然对于未来创说,牛比丈夫更重要,但她还是选择了丈夫。

宝坠的继父把目光转向那道白桦木的牛栏。他的眼前闪现出八年前的宝坠。他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就喜欢上了他。他生得虎头虎脑,很爱笑,生父因为打草遭毒蛇咬而丧了命。那时宝坠的妈妈不像现在这么邋遢,炕上的被褥拆洗得有皂香味,锅碗瓢盆绝不存一丝污垢。他虽然比她小两岁,还是心满意足地与她结婚了。那时他们只有一间屋子,宝坠睡在炕梢。由于新婚,他几乎每夜都要和女人在一起,如果月光好,他就能看清宝坠熟睡时的脸。宝坠每翻一下身或发出一声梦呓,他都要为之一抖,觉得已故的男主人的阴魂还在角落里监视他。他曾发誓说要尽快造一座房子,让已经七岁的宝坠独自去睡。然而未等他的房子造起来,雾月来临了。

他们居住的村子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每逢六月,雾就不绝如缕地飘来了。从早到晚,只有正午时分雾气才会消散一刻。由于日照不充分,所以这个月庄稼长得很慢。人都说连着三四天的雾都难得一见,可他们这里的雾却能持续一个月。一些气象学专家曾来此地做过考察,也终未能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倒是老百姓的民间传说占了上风。说是三百年前有位仙人云游四方经过此地,但见田里庄稼长势喜人,牛羊成群,家家户户仓凛殷实,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只是很多人家的男人都在骂老婆,骂的又都是一个词:“丑婆娘”。仙人大惑不解,问了几家因挨骂而啼哭的女人,她们都说一到六月,阳光灿烂而农事稍闲的时候,男人们就嫌她们丑陋而牢骚不止。仙人一笑,遂将此地的六月点化成雾月,斩首了泼辣的阳光。袅袅雾气中的女人恍若仙女,男人都少了脾气,有一种羽化登仙的感觉,消逝的柔情又湿淡淡地复活。

宝坠的继父在那个雾月格外渴望自己的女人。有一天晚上,他们被大雾包裹着尽情地欢娱,宝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起来看着他们跃动的影子,后来发出嘻嘻的笑声。宝坠的笑声彻底摧毁了他的激情,他胆怯地从女人身上哆哆嗦嗦地下来,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第二天早晨,宝坠到牛屋去,他便也跟去了。牛屋里飘着雾气,他小心翼翼地问宝坠:

“昨晚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叔和妈叠在一起。”宝坠认真地说。

宝坠跳上牛槽,解拴在牛栏上的牛绳,这时忽然问:“叔,你们弄出的动静怎么跟牛倒嚼的声音一样?”

他就是在这一刻蹿上牛槽,一拳将宝坠打倒在牛栏上的。宝坠的脑袋重重地磕在牛栏上,“呃”了一声,然后像股水一样泻倒在牛槽里了。他当时以为不过是把宝坠打昏了,于是就抱着他回屋,对正在灶房忙碌的女人说:“宝坠把头磕到牛栏上了。”

“他是个灵巧孩子,怎么会磕到那儿?”女人叫着去试宝坠的鼻息,她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就放宽心说,“磕昏了,睡一觉就会好的。”

宝坠在雾中一直昏睡了一天。他起来后是又一个雾天的早晨了。他看着一切都觉得陌生,目光呆滞,母亲喊他宝坠时他也不知道答应。

“你觉得头疼吗?”继父问他。

宝坠看着外面的雾说:“不疼。”

当天夜里宝坠就闹着要去牛屋住,他说不能和人住在一起。继父以为他不过是糊涂一两天而已,并未太放在心头,于是就去牛屋给他临时搭了一张铺。宝坠从此开始了与牛生活的日子。他坚持不回人住的屋子。后来他们发现宝坠不断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而且贪吃贪睡,逢到有雾的日子就泪水涟涟。他们便知宝坠丧失了一部分意识,沦为一个弱智儿童了。女人为此哭得抽过好几回。那时她已怀孕,动了胎气,所以雪儿是个早产儿。继父更是悔恨难当,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一拳会葬送继子的前程。那道白桦木的牛栏在他看来跟屠刀一样可恶。他不敢把真实的一幕说给老婆,只是默默地把牛屋装修起来,为宝坠盘了一铺火炕。他每天给宝坠送饭,跟他说话,希望能打开他记忆的闸门。三九天北风呼啸的时候,他几乎每到半夜都要起炕到牛屋给宝坠的炕填些柴火,顺便也喂喂牛。宝坠无法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学,只能天天放牛。宝坠也喜欢牛,三头牛的名字都是宝坠给取的。每年的除夕,他一大早晨就来到牛屋为宝坠换上新衣,将窗户贴上“福”字,还送给宝坠一盏他亲手糊的灯笼。宝坠喜欢金黄色的南瓜灯,他就年年送他一盏。夜半吃饺子放鞭炮的时候,他还把宝坠带到院子,让他看火花和听响儿。宝坠乐得忘乎所以,能吃下两大盘饺子。

雪儿的降生并没有给身为父亲的他带来任何快乐。因为他觉得雪儿的诞生与宝坠的病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雪儿两岁的时候,他便丧失了与女人亲热的能力。他不敢再想那件他曾乐此不疲的事。负疚感使他沉默寡言,健康备受滋扰侵蚀。宝坠的母亲因为丈夫的病而讨了无数个偏方,最终他还是萎靡不振。她的脾气便一天天坏起来,整日面目浮肿,不事修饰。当丈夫瘦得已经全然脱相的时候,她便张罗着借钱去大城市给他看病。可大夫坚决不同意。说以后的钱都要攒着,留给宝坠治脑袋。女人便落着泪说丈夫善心肠,对原方的孩子这么好,是宝坠前世修来的福分。

雾气使白烨木的牛栏显得更粗了一些。他盯着那道罪恶的牛栏,恨不能将它当成脆骨嚼碎,咽进肚子,把它带到地狱去。四年前他便倾其所有翻盖了房屋,使一间屋变为了两间,雪儿有了自己的一铺小炕。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希望宝坠能回到人住的屋子,这样也许会使他的病慢慢好转。可宝坠昨晚的话却使他最后的一口气没能畅快地吐出来。他说继父死后还会来个活叔,人住的屋子依然没有宝坠的位置。这朴素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想到?可他再也没有力气翻盖房子了。

“宝坠— ”他对着那道惨白的牛栏低低叫了一声。

牛栏在整个牛屋里处于极其显赫的位置,正当牛槽上,而且是牛屋的中心。它的白色树皮已经被拴牛的绳子给磨出亮光,但大大小小的黑色树斑依然清晰入目。除了牛栏别具一格地横空出世外,其它物件都是竖的。竖的柱子、竖的墙、坚的门,这使得被支撑在半空的白色牛栏格外抢眼。宝坠的继父只在传说中听过狰狞的鬼的长而尖的利牙,在他看来,这道牛栏就是谁栽在他家的一颗牙。

“我要拔下这颗牙。”他暗暗对自己说。

他环顾牛屋,在西北角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劈松明用的小斧子,然后返身走到牛槽前,试探着往上攀,可他觉得身上的力气已经逃命在先了,他拼足劲也站不到牛槽上,只能眼巴巴地举着斧子看着那道高高在上的牛栏。他这样僵持了大约不到两分钟,忽然觉得更浓的雾气涌来,白色的牛栏狡猾地隐身其中,仿佛一道云层后的闪电让人捉摸不定。他的眼前渐渐模糊,先是无边的白色,接着是强大的黑色,再接着是激烈的紫色,他摇摇晃晃地冲着牛栏唤了一声:“宝坠— ”然后扑倒在地。他死时手里还握着斧子,那斧子因为久不使用,已经锈迹斑斑了。

宝坠赶着三头牛回村时已是晚炊时分了。扁脸和地儿走在头里,他和花儿落在后面。傍晚时的雾气更大一些,宝坠走得很慢很慢,他生怕花儿有个闪失。他想好了,要是叔还没死,他就再问他个事。

他未进家院就听见一阵锯声和创木板的声音传来。他停下来拍了一下花儿,说:“咦,听听,家里怎么有动静?”

花儿沉默了一刻,然后仰起头短促地叫了一声,它肯定小主人的话时总是这副举止。

宝坠只觉得院子里游动着许多人影。刨木板的声音嚓嚓地像收割麦子。他不小心撞上一个人,那人说:“是宝坠回来了?”

宝坠“嗯”了一声,然后问;“你们这是干啥?”

“打棺材。”那人平静地说,“你叔死了。”

“叔死了。”宝坠嘀咕一句,然后偏过脸对花儿说,“我还想问他个事呢。”

宝坠忽然委屈起来,他呜呜地哭了。哭声在雾气中流窜,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这声音,人们不约而同地问:“谁在哭?”

“是宝坠。”

“宝坠哭他叔。”

“宝坠舍不得他叔走。”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内容相同的话,然后品评宝坠的哭声:

“比亲生儿子哭得还真。”

“不和他叔有这么深的感情,哪能这么哭。”

宝坠的哭声使得屋里已经歇了的母亲的哭声再次号啕而起,雪儿明亮的哭声也加入进来。一些人屋里屋外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劝老的,一会儿又劝少的。最后宝坠被一个人给领回牛屋,花儿一声不吭地跟在小主人身后,地儿和扁脸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那人将牛屋的灯拉亮,昏黄的灯光照着白色的牛栏、翘起的铡刀以及继父亲手为他盘的那铺火炕。宝坠哆嗦了一下,内心有一股异常凄凉的感觉。领他的人见他不哭了,就关上牛屋的门去打棺材了。

宝坠跳上牛槽,将三头牛拴在牛栏上。他每系一个梅花扣眼前都要闪现出一下叔的形象。因为他想问叔的那个问题是:我怎么会系梅花扣?这是他一个人白天在草场时所想的惟一事情。他再也无法从叔那里得到这问题的答案了。

宝坠跳下牛槽给它们填了些豆饼,然后坐在炕沿望着牛栏上的三朵梅花扣。花儿离开槽子,远远地走到一堆干草前,这使它脖颈上的绳子绷紧了一刻。牛栏的一朵梅花扣也跟着颤动了一下。宝坠不由冲口而出,“谁也别想弄开我系的花!”

继父的红棺材被浓雾包裹着,那红色就显得有几分温柔了。停尸三天入殓后,继父就要被埋了。一大清早门外就来了一挂载灵柩的马车,宝坠被人给戴上孝帽子,腰间扎上长长的孝布,这使他很不高兴。雾气缭绕的院子里人影幢幢,灵幡像支硕大的芦苇一样斜插在院门口。母亲来到牛屋叮嘱宝坠,一会儿送他叔时要大声地哭,到十字路口要朝着东西南北各磕一个头,口中还要吆喝,“叔你好走— ”

“你记住了?”母亲凄怨地问。她的满嘴起了燎泡,大约是抹眼泪和鼻涕的缘故,她的袄袖像涂了层糨子一样,泛出干硬的白色。

宝坠没有搭腔。

母亲加重语气说:“你叔对你那么好,你要好好送他,那样他在地下会保佑你好起来。”

宝坠很不理解,母亲的话仿佛说明他哪出了毛病似的。可他觉得自己一切正常。

母亲一出牛屋,宝坠就把孝帽子摘下扔到干草上,孝布也扯了下来,这样他觉得身上的血又流淌自如了。他熟练地跳上牛槽打开三朵梅花扣,然后带着地儿、扁脸和花儿走出牛屋。他们经过院子的时候有很多人都指着牛问宝坠:

“你不送你叔了?”

宝坠“嗯”了一声,说:“我要放牛去。”

“你不送你叔,你妈不生气吗?”

“她生气就生气去吧。”宝坠说,“叔都死了,送他他也不知道。”

人们看着宝坠赶着牛走上湿漉漉的村路,谁也没有上前阻拦他,也没有人去通报他屋里的母亲。大家都在想:宝坠已经很不幸了,还难为他送葬做什么呢?

雾气使白天跟黄昏一般朦胧,而黄昏又比以往的黄昏更加灰暗。宝坠赶着牛回家时隐约能看见路上飘散的圆圆的纸钱,牛蹄把它们踏碎了很多。

他一进院子母亲就迎了过来,她一言不发地抚摸了一下花儿的头,然后长吁一口气。

“叔走了?”宝坠问。

“走了。”母亲平静地说,“你今天还回牛屋住?”

“嗯。”宝坠说,“我喜欢和牛在一起。”

“你叔不是说了么?”母亲慢条斯理地说,“他走后让你回屋来住。”

“不。”宝坠坚决地说,“花儿要生了。”

“那等花儿生了后你回屋?”

“花儿一生,牛就更多了,牛离不开我。”宝坠赶着牛回到牛屋。他跳上牛槽,将三朵梅花扣结结实实地盘在牛栏上,然后给牛饮水。

牛屋里灯影黯然。空气很静,这使得牛饮水的声音格外清脆。这时牛屋的门开了,雪儿穿件蓝褂子进来了,她捧着一个碗,辫梢上系着白头绳。她默默地把碗摆在饭桌上,然后转身定定地看着宝坠。

“你今天送叔去了?”宝坠问她。

雪儿“嗯”了一声。

“去的人多吗?”宝坠又问。

雪儿依旧“嗯”了一声。

牛嗞咕嗞咕地饮水不止。

“哥— 哥— ”雪儿忽然带着哭音对宝坠说,“以前我叫你宝坠你生气吗?”

宝坠摇摇头,说:“我就叫宝坠呀,你喊我哥哥是什么意思?”

“哥哥就是亲人的意思,就是你比我大的意思。”雪儿说。

“扁脸还比你大呢,你也喊它做哥哥吗?”宝坠问。

“跟牛不能这么论。”雪儿耐心地解释,“人才分兄弟姐妹。”

“噢。”宝坠惆怅地说,“我是哥哥。”

三头牛饮足水匍匐在干草上。

“怎么以前我不是哥哥呢?”宝坠糊涂地问。

雪儿委屈地说:“那时我恨你,才不会叫你哥哥呢。爸活着时从来没有抱过我一回,他就在乎你,天天惦记你的牛屋。他快死的时候上不来气,我就给他喂水,可他老喊你的名字。我还是他亲生的呢!”

“你就恨我了?”宝坠问。

雪儿点点头,说:“爸一死就不恨你了。”

“不恨了?”

“没人像爸那么疼你了。”雪儿说,“还恨你干什么。”

“那你恨我叔?”宝坠又问。

雪儿噙着泪花摇摇头,说:“我可怜他。他天天半夜都要挨妈的骂。她一骂他,他就哭,边哭还边‘宝坠宝坠’地叫。”

“你怎么知道呢?”宝坠问。

“我听到的啊。”雪儿说,“妈骂他的声音很大,传到我的屋子里了。后来一到半夜我就醒,醒来就能听见妈在骂他。到了雾月妈骂他就更凶。”

“妈骂他什么呢?”

“窝囊废。”雪儿答,“就这一句话。”

宝坠满面迷惑。

“‘窝囊废’就是不中用的意思。”雪儿解释。

“妈半夜要用叔干什么?”宝坠问。

“我也不知道。”雪儿说。

“叔挨骂后喊我的名字做啥?”宝坠又问。

“我也不明白。”雪儿说,“是不是你让他变成窝囊废了?”

宝坠正言厉色地说:“我能放牛,我都不是窝囊废,我怎么能让叔变成窝囊废呢?妈净胡说,叔什么活都会干,还知道牛长着四个胃,他多了不起。不过他不会系梅花扣。”宝坠说,“你说叔和妈都不会系梅花扣,我是跟谁学的呢?”

“你自己的亲爸呗。”雪儿说。

“他在哪儿?”宝坠兴奋地问。

“地下。”雪儿一努嘴说,“听人说,早死了。”

宝坠颇为失落地“呃”了一声。

“今天才把爸埋了,李二拐就领着红木来咱家了。”雪儿说。

“妈给他们饭吃了?”宝坠问。

“给了。”雪儿说,“还把你小时候穿过的衣裳给了红木。”

“你不乐意他们来?”宝坠问。

雪儿凄怨地说:“爸才死,妈就给他们饭吃,我都不想跟她说话了。”

“那就不跟她说话。”

“可屋子里就我和妈两个人。”雪儿忧心忡忡地说,“要是不说话,我怕她生气,以后她半夜没人骂了,会不会骂我呢?”

“她凭什么骂你?”宝坠颇为认真地说,“你又没让肚子里的蛔虫跑到她肚子里。”

雪儿听后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她泪光点档地望着宝坠。

宝坠说:“你不用怕,她半夜要是骂你,你就来牛屋找哥——哥——”

宝坠在说到“哥哥”一词时结结巴巴的。

雪儿“嗯”了一声,指着饭说:“快吃吧,一会儿热气都跑没了。是剩下的丧饭。”

宝坠将目光转移到丧饭上。

花儿生产了,是头黑白相间的花牛。宝坠给它取名为卷耳,因为它生下来时有一只耳朵像花苞那样蜷曲着。卷耳给一家人带来了雾月当中从未有过的融洽和快乐。雪儿天天来逗弄卷耳,不是用粉色的头绫子缠它的腿,就是用条帚蔑扎它的黑鼻头。母亲也夜夜来给卷耳喂豆浆。花儿对卷耳慈爱备至,总用舌头舔它的脸,地儿也对它无限怜爱。只有脏尾巴的扁脸常吵出其不意地冲着卷耳锐利地叫几声,企图吓唬它。而卷耳对此毫不在意,扁脸的恶作剧也就只好偃旗息鼓了。一周后,卷耳就溜光水滑地四处闲逛了。它很调皮,不是用嘴去拱地里的青苗,就是用蹄子把柴垛蹬散。它惟一安静下来的时候便是望雾。白茫茫的雾气使它刚熟识的人和场景变得恍惚的时候,它就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宝坠再去草甸子放牛时队伍就扩大了。他想他的队伍会不断壮大下去,最终他会被牛群所包围。他会了解每一头牛的脾性,懂得它们每做出的一个举止所蕴含的内容。牛屋的白桦木牛栏的梅花扣会越聚越多,一朵朵相挨着开放。那时他赶着一群牛走在村路上会有多么风光啊。

雾月将尽的一个黄昏,宝坠赶着牛刚回到牛屋,雪儿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她气喘吁吁地说:“哥哥,妈今天把李二拐骂出门去了,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宝坠木讷地说:“他不来就不来。”

“你知道妈为什么骂他吗?”雪儿压低声说,“李二拐说跟妈过日子后,要把你送到金矿点去给人看点儿。说你傻,不懂得偷金子,人家愿意雇你。说你去金矿点还能帮家挣钱,省下家里的饭,他都帮你把活答应下了。”

宝坠吃惊地看着雪儿。

“妈听完后就骂李二拐——”雪儿挺了挺胸脯,憋粗了嗓子绘声绘色学说道,“你给我滚蛋,别想这么作践我们宝坠!他叔活着时对宝坠比亲生的还好,谁要拿我的宝坠不当人看,这辈子就别想再踏我的门槛!”

“李二拐就给骂走了?”宝坠问。

“嗯。”雪儿说。

“好。”宝坠赞叹道。

雪儿接着有些羞怯地说:“哥哥,你以后不用惦记我半夜可能会挨妈的骂了,她现在天天搂着我睡觉,还帮我捉头发里的虱子。”

宝坠放心地笑了,他跳上牛槽,到牛栏那儿去拴牛。他异常熟练地系着梅花扣,这时雪儿对他说:

“哥哥,我昨天梦见爸和你了。”

宝坠跳下牛槽探询地看着雪儿。

“我梦见爸领着你过年。”雪儿颤着声说,“天很黑,还下着雪,爸领着你在院子里放炮仗。炮仗声很响,爸怕吓着你,还帮你捂耳朵。”

宝坠非常想哭,因为梦和雾气一样都不能使他抓到手。他不知道梦会是什么滋味。

“我还梦见爸来到牛屋看卷耳,他伸手摸卷耳的鼻子。卷耳不认识他,就伸出蹄子踢他。”

“卷耳怎么能那样。”宝坠伤感地说,“那不是叔么。”

那一夜宝坠听着牛反刍的声音,再一次竭尽全力回忆这声音里曾包裹着什么重大事情。他想得脑袋发麻,可回忆的周围仍然是森严的高墙,难以逾越。他又打开灯去看那道白桦木的牛栏,漆黑的树斑睁着永不疲倦的眼睛望着悬在它身上的梅花扣。他的回忆缥缈如屋外的白雾,暗无天日。宝坠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望着睡态可爱的卷耳。他对自己说:“和牛过得好妹的,想那些不让我想起的事情干什么。”

宝坠关了灯,睡了。他的睡眠没有梦,因而那睡眠就干干净净的,晶莹剔透。早晨,他忽然被“吱扭”的声音和一道亮光所扰醒,他从炕上坐起来,只见卷耳把牛屋的门撞开了。花儿、地儿和扁脸都充满深情地望着屋外久违的阳光。

雾月过去了。

宝坠下了炕,他走到牛屋门口。卷耳歪着头,无限惊奇地看着屋外飞旋的阳光。宝坠拍了一下它的屁股,说:“出太阳了,到外面玩去吧。”

卷耳试探着动了动蹄子,又蓦然缩回了头。宝坠这才想起卷耳生于雾月,从未见过太阳,阳光咄咄逼人的亮色吓着它了。宝坠便快步跨过门槛,在院子里踏踏实实地走给卷耳看,并且向它招手。卷耳温情地回应一声,然后怯生生地跟到院子。

卷耳缩着身子,每走一下就要垂一下头,仿佛在看它的蹄子是否把阳光给踩黯淡了。

篇3:迟子建《雾月牛栏》分析

迟子建《雾月牛栏》分析

短篇小说《雾月牛栏》中,她将创作视野聚焦于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生活苦难之上,揭示了其人性被缚的悲剧。

在当代文坛上,有一位北方黑土地孕育出的歌者,她的作品始终饱含着对黑土地、原野、乡民的爱,她就是迟子建。迟子建一直以其细腻的笔触关注着平凡百姓的苦难与艰辛,在其获得鲁迅文学奖的短篇小说《雾月牛栏》中,她将创作视野聚焦于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生活苦难之上,揭示了其人性被缚的悲剧。这种人的不自由状态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人将自己囚困起来,继父和宝坠便是如此;其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犹如囚徒之间相隔的牢笼,无法实现心灵的沟通。牢笼使人与人之间走向陌生化,爱与被爱能力的趋于丧失,而雾和牛栏都是牢笼的象征。本文从这两方面探讨了迟子建短篇小说《雾月牛栏》的审美价值。

一、人性的自我囚禁

人的不自由状态,即人性被囚的困境,首先集中体现在继父身上。继父压抑自己生而为人的自然属性,对“性”保持着克制的态度,只有在雾的掩饰下才能稍感轻松。但即使是有雾,也被继子宝坠发现了自己的媾和行为,并且听到了被宝坠形容为“牛倒嚼的声音”。封建传统思想在继父的内心作祟,性事被宝坠发现已令其难堪,而这种事被天真的宝坠用来与牛的行为相提并论,更是无情地击碎了其作为父亲、长辈固守的威严。在气愤之下,继父向宝坠挥出了老拳。但这一拳不但没有换回他的威严,还击碎了一家人的幸福,最终直至他付出生命,也没能偿还这一拳造成的罪孽。在这场悲剧中,继父同时担任着审判者和被审判者的双重角色,他必须陷在审判和自我审判之中饱受煎熬[1]。

表面上,继父的一拳是导致整个悲剧的直接原因,但造成悲剧的实质,是囚禁继父的封建传统思想道德。而这种思想道德已经内化为继父的潜意识,从这一层面来说,继父的被囚是一种自囚的状态。这种自囚典型地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对宝坠的忌惮。睡在一铺大炕上的宝坠如同这个屋子原来男主人的影子,使继父始终无法释怀,其内心隐隐有传统思想中“夺人田地、霸人妻子”的不安,所以无法视宝坠如己出。其二,对宝坠挥出的老拳,完全是封建家长的作风。对于宝坠的行为,他因气愤头脑发热就动手打人,给人一种“长辈教育晚辈”天经地义的感觉。其三,这一拳将宝坠打傻,继父亦追悔莫及,他尽其所能来照顾宝坠。这正符合传统思想道德中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准则。由此可见,传统思想道德在继父的脑海里根深蒂固,这既造成了他挥出一拳的事实,也注定了他终其余生的赎罪。继父的自囚是造成整个悲剧的深层原因。无论继父如何付出,宝坠依然痴憨。因此,宝坠对继父的冷漠与心理的抗拒实则宣告了继父努力的失败。

其次,人的自我囚禁还体现在宝坠身上。宝坠的自囚与继父不同,他是被动选择的结果。继父挥出的一拳将他打倒,而他的脑袋撞到了牛栏上,导致了他的“痴傻”。宝坠的“痴傻”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痴呆,而是他自我封闭的结果。他的“痴傻”保留了人的自然属性,而脱离了人的社会属性。住进牛棚的他成为了一个自然人,与感情相关的东西,如继父的拳头和母亲的责骂,都被他抛弃。但是他能记住亲生父亲教给他系梅花扣的方法,还能记住继父教给他牛有四个胃的道理,说明关于自然知识,他还具有一定的学习能力。迟子建有意这样安排,其实是在明示读者,宝坠在自然层面是个完全人,只是在社会层面是个痴傻。

宝坠在社会层面上的痴傻,是其自我囚禁的结果。在被击倒后,他的自囚状态是一种被动的状态,但也不是完全的被动。从宝坠在自然层面上是完全人,以及他具有的学习能力、记忆能力,我们有理由猜测他对伤痛的忘却是选择性记忆的结果,而这种选择既有宝坠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也有善良的他主动丢弃这些记忆的原因。宝坠虽摆脱了人情的枷锁,成为一个自然人,但同时也失去了感受亲情的能力,其自然人的自由状态其实是一种自囚状态。

最后,宝坠娘与妹妹同样处于不自由状态,家庭的概念将他们维系在一起,但却仍然改变不了人与人之间的自我封闭。宝坠娘因无法理解丈夫的“无能”,而痛苦不堪。雪儿也同样因为没能获得父亲公正的爱而对宝坠充满怨恨。她们痛苦,却并未去了解造成这一困境的根源,而只是单纯地将这种不解转变为埋怨与敌对的态度。这种自囚状态直至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继父去世,才有改变。

二、自囚悲剧的蔓延

在《雾月牛栏》中,迟子建不仅揭示了个体自我囚禁的悲剧,也向人展现了这种悲剧所造成的群体性效应,即继父的自我囚禁,不仅造成了其个人的命运悲剧,也是导致整个家庭常年生活在阴霾之下的直接原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犹如囚徒之间相隔的牢笼,无法实现心灵的沟通。人的生命状态亦变得扭曲。

首先,继父的自缚造成了家人之间的陌生化。在《雾月牛栏》中,自从继父因误伤宝坠而被缚罪责后,人与人之间便慢慢变得冷漠与陌生。精神上的隔绝使他们成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然而,人与人的渐趋陌生并不在于其内心的冷漠,反而在于他们对生活的热切渴望。在迟子建的笔下,人与人之间的精神隔绝造成了人的欲求的无法满足,使生命变得残缺与畸态。她们渴望爱,却得不到爱。宝坠与雪儿之间几乎看不到任何手足之情,在宝坠眼里,雪儿只是一个在继父病倒后,代替继父给自己送饭的人,雪儿蛮横的态度也没有让宝坠感到不自在。雪儿因父亲对宝坠的偏袒而将自己的怨气发泄在哥哥身上,生活中从来不叫其“哥哥”,可见兄妹之间的冷漠与隔阂。继父因为自己的罪孽而否定自己的同时,也无法像以往那样面对妻子。在他眼里,与妻子的亲热、雪儿的降生都或多或少与宝坠的痴傻有关。因此,继父无法成为称职的丈夫,更难以履行作为雪儿父亲的责任。宝坠娘面对丈夫反常的变化既无法理解,又心怀怨恨,通过谩骂来发泄不满,以不修边幅来麻木自我,放弃生活的激情。继父对宝坠是单方面的爱,得不到宝坠的回应。宝坠对人产生恐惧,习惯于与牛生活在一起。宝坠与母亲的关系也变得冷漠,亲情在他们之间已名存实亡。

其次,陌生化导致爱与被爱能力的丧失。表面上看,继父对宝坠的爱与关怀无微不至、令人感动,但这种爱实质上是一种畸形的爱。这种爱过于偏激、孤注一掷,体现为一种扭曲的状态。继父的这种爱以剥夺妻子、女儿被爱的正当权利为代价,继父对宝坠越好,付出的越多,反而使本该血浓于水的亲情陷入支离破碎的境地。因此,继父在伤害宝坠之后,便丧失了爱的能力。在宝坠身上,爱与被爱的能力同样在其痴傻后丧失了。继父的努力亲近反而增加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宝坠全然不能理解继父对他的种种的好。即使继父快要死掉他也没有悲痛的感觉,他仍然只关心自己的牛,对待母亲要求他感谢继父的养育之恩,他的回答是“他都要死了,谢他,他也记不住”。对于妹妹的悲伤他同样报以冷漠的回应,“你又不死,你哭什么”。宝坠的痴傻使他隔绝了与他人之间的社会牵绊,无论继父怎样付出,他也无法体会到这份感情的厚重,他那些看似冷漠却直白真实的语言更是刺痛了继父的心,也让母亲和雪儿既气恼又无奈。

最后,在迟子建笔下,雾与牛栏是继父内心罪恶感的外化,也是人性囚牢的象征。直到继父的死亡,雾与牛栏的阴影才从宝坠一家的生活中消失。因为乡间“每逢六月,雾就不绝如缕的飘过来”,所以六月在这一带被称为“雾月”。而每逢雾月,闲适的时光加上适宜的.气候,使乡间的男女春情勃发,继父与宝坠娘也享受着美好时光。但雾却无法遮住宝坠的眼和耳,雾月里悲剧发生了。雾蒙在了宝坠的脑海里,也给一家人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继父心头的雾同样挥之不去。每当雾月,继父都会因为那次意外而倍加自责。那白色的雾象征着他给自己安置的囚牢,也预示了其死亡的悲剧。

白色的牛栏在作者笔下也具有了深刻的象征意义。宝坠撞在白色的牛栏上而变得痴傻,因此牛栏也成了罪恶的帮凶。牛栏与雾一样,横亘在继父的生命中,倔强地存在于继父所无法逃避的现实生活中。牛栏犹如其罪行的铁证一般,时刻提醒着他的“罪孽”,像“狰狞鬼的长而尖的利牙”。这些“眼睛”更是不断地提醒着继父它们曾经目睹过的一切。

宝坠继父的死亡将一家人的囚牢砸碎,雾与牛栏的阴影亦被挥去,人性也获得了复苏。事实上,人从本质上渴望着爱与被爱。宝坠对待牛细心的照料,与想到花儿“要是摔倒了,肚子里的牛犊也会跟着疼”的事实,体现出他具有爱与被爱的能力。只是这种能力从人牛之间无法移植到人与人之间。雪儿与宝坠娘也是一种因爱生恨的“报复性”反应,随着继父的死,兄妹之情开始复苏,宝坠娘也对宝坠更加呵护。母亲不再暴躁,不但赶走了视宝坠为眼中钉的李二拐,而且天天搂着雪儿睡觉,还帮雪儿捉头发里的虱子。可见,母性在她的身体里被彻底唤醒了。同样的,雪儿也主动承担起照顾宝坠的责任,而且亲切的称呼宝坠为哥哥,说明兄妹的亲情也复苏了。

综上所述,在迟子建的小说中看不到流行小说的庸常琐碎、迷宫建构, 也从未让读者像昆虫似的去观察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世界,用心灵的眼睛去注视平凡百姓的艰涩岁月是她恒久不变的创作基调[2]。《雾月牛栏》中,迟子建以其细腻的笔触揭示了社会底层小人物人性被缚的悲剧,但悲剧中又孕育着希望。继父的死将人性的枷锁砸碎,母亲和雪儿继承了继父的爱,并纠正了其中的扭曲因素,使爱变得正常,给人温暖的感觉,而这样的爱也得到了宝坠的回应。雾月过去,牛犊的茁壮成长带来无限生机,也带给读者无限的希望。

篇4:《雾月牛栏》迟子建散文

《雾月牛栏》迟子建1500字散文

宝坠在暗夜中倾听牛反刍的声音。这种草料与唾液杂揉的声音使他陷入经常性的回忆。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裹在这声音里,可回忆像深渊一样难以洞穿,他总是无功而还。

继父大约是快死了的缘故,这一段他几乎天天都来牛屋和宝坠说话。有时他一言不发地抚摸宝坠的脑袋,眼睛里漫出混浊的泪水。宝坠就说:叔,你饿了?因为他饿极了就想哭。

继父摇摇头,青黄的面颊抽搐着,他哆哆嗦嗦地拉住宝坠的手说:等叔死了,你就回屋里去睡。

我乐意和牛在一起。宝坠嘻嘻笑着,花儿快生小牛犊了。

花儿是一头棕白相间的花母牛,它左脸有块形似兰花的白斑,这使它比扁脸和地儿都显得漂亮。地儿是一头三岁的黑公牛,是家里耕田犁地的主要劳力;而扁脸矮矮的个子,深棕色,是头年长的公牛,由于尾巴太粗,拉屎时老是弄脏尾巴。宝坠便埋怨它,夜里往槽子里添食时就拍一下扁脸的肚子,别贪吃个没完啊,吃东西要有时有晌的。

这话是母亲经常说给他的,如今他转嫁给扁脸。扁脸可不管这一套,它食量惊人地照吃不误,身后的卫生自然也就每况愈下。宝坠曾试图将它的尾巴用绳子拴起,高高地吊在牛栏上,可他仅仅试验着刚把绳子系在牛尾上,扁脸就拉下一盘屎,用尾巴卷着扬到宝坠的脸上,气得宝坠直想割下它的尾巴。

割下你的'尾巴喂狼!宝坠威胁着,却把扁脸尾巴上的绳子解了下来。

继父已经好些天不来牛屋了。雪儿每次来给他送饭,宝坠就问:我叔死了吗?

雪儿就将洁白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恨恨地说:你才死呢!

雪儿是宝坠同母异父的妹妹。她清清瘦瘦的,不爱吃荤腥食物,眼睛又黑又大,有几分倔强。母亲常说雪儿的肚子里长满蛔虫。

牛反刍的声音衰竭了,宝坠咂摸咂摸嘴合上了眼睛。才睡着不久,一道强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一股浓烈的汗酸味袭来,母亲声音嘶哑地吆喝道:宝坠,你醒醒,你起来看看你叔。他要撒手了,想要瞅瞅你。

你别让它刺我的眼睛。宝坠嘟囔着,指着那道射向他的电筒光。

母亲连忙将那光转向别处,正照在中间的牛栏上。三朵拴牛的梅花扣朵朵清幽,只是没有香气沁出。

宝坠坐了起来。

你快去呀,你叔等不了多久了。母亲带着哭音说,虽然说他是你后爸,可待你多好呀!你一住牛屋,他就把这拾掇得比人住的屋子还暖和,他还天天给你来送饭,宝坠

我不回人住的屋子。宝坠复又躺下,我要和牛睡在一起。

你就去这一回。母亲乞求地俯身抚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明天妈给你烙葱花油饼。

卷土豆丝吗?宝坠的胃因为兴奋而跳了一下。

母亲点点头。

宝坠再一次坐起来,他觉得母亲的那张脸跟冻白菜一样难看,她的头发也跟扁脸的尾巴一样脏。他穿上鞋,为着天明后的一顿美味而出了牛屋。外面有些凉,星光像蟋蟀一样在院子里跳荡,他看见了屋子里的灯光。就在开门的一瞬他害怕了,他瑟瑟颤抖着后退,屋子里的气息使他想哭,他哀衷地说:我要回牛屋

宝坠!母亲说,妈给你跪下不成?

宝坠继父的声音像在海浪中颠簸的小船一样晃晃悠悠地漂来。

母亲就势一把将他推进屋子,然后将背后的门关上。

宝坠持续地颤抖着,他见雪儿正端着个黄茶缸给继父喂水。继父斜倚在炕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垂在炕边的胳膊像根干柴棒一样僵直。

宝坠被母亲给推到炕沿前。雪儿瞪了一眼宝坠,把茶缸余下的水泼到地上,然后到窗前去了。

继父的嘴唇像蚯蚓一样蠕动着,他喘着粗气说:叔要死了,你答应叔,以后你回屋来住,你自己住一个屋,你妈和雪儿住一个屋。

妈和叔住一起。宝坠说。

可叔要死了,她不能和叔住一起了。继父说。

再来个活的叔和她住一起。宝坠说。

母亲声嘶力竭地上来打了宝坠一下,孽障

宝坠趔趄了一下,站定后不知所措地看着继父。

我要和牛住。宝坠说,花儿要生牛犊了。

继父怜爱地看着宝坠,大颗大颗的泪水流到凹陷的双颊。

叔宝坠忽然说,你死后就不回来了?

继父呃了一声,依然泪流不止。

那我问你个事。宝坠说,牛为什么要倒嚼呢?

继父曾当过兽医,对牲畜的事自然了如指掌。

牛长着四个胃。继父说,牛吃下的草先进了瘤胃,然后又从那到了蜂巢胃。到了这里后它把草再倒回口里细嚼,接着,接着

接着又咽下去了?宝坠目不转睛地盯着继父问。

继父疲乏地点点头,说:咽下的草进了重瓣胃,然后再跑到皱胃里去。

宝坠把皱胃听成了臭胃,他不由嘻嘻笑道:牛可真傻,倒来倒去,把那么香的草给弄到臭胃里了。到了臭胃就变成屎了吧?

继父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他仍然徒劳地想拉一拉宝坠的手,可他的每一次挣扎都使得他与继子之间的距离在增加。

宝坠惦记着该给三头牛再添些夜草,所以他就转过身朝屋外走。

母亲哽咽着挡住宝坠的去路,她说:你不谢谢你叔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

他都要死了。宝坠说,谢他,他也记不住多一会儿了,还累脑子。

篇5:迟子建小说赏析

迟子建小说赏析

《福翩翩》

在《福翩翩》中,迟子建以一贯的沉静笔触,娓娓述说着乌吉河畔、柴旺一家的琐碎生活。从清汤寡水的肉片酸菜粉丝,到小年夜里的白糖黏豆包;从巧结姻缘的压酸菜石,到横生枝节的颈椎治疗仪。

柴旺一家在现实的荒凉与凋敝中,快乐地生存着。纵使背负儿子惹事生非的债务;下岗、转业,又落得衣食无靠,生活仍然值得欢欣鼓舞。迟子建不善肆无忌惮的夸张。在她笔下,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哀愁。邻居刘家稳,虽以教师为业,却也命运多舛。

车祸、残疾、病退。比照柴旺一家,可谓殊途同归。

《群山之巅》

迟子建上一部长篇《白雪乌鸦》出版于,暌违5年之后,终于等来了《群山之巅》。全书分“斩马刀”、“制碑人”、“龙山之翼”、“两双手”、“白马月光”、“生长的声音”、“追捕”、“格罗江英雄曲”、“从黑夜到白天”、“旧货节”、“肾源”、“暴风雪”、“毛边纸船坞”、“花老爷洞”、“黑珍珠”、“土地祠”等17个章节,故事主要发生在中国北方苍茫的龙山之翼,一个叫龙盏的小镇。

屠夫辛七杂、能预知生死的精灵“小仙”安雪儿、击毙犯人的法警安平、殡仪馆理容师李素贞、绣娘、金素袖等,一个个身世性情迥异的小人物,在群山之巅各自的滚滚红尘中浮沉,爱与被爱,逃亡与复仇,他们在诡异与未知的命运中努力寻找出路;怀揣着各自不同的伤残的心,努力活出人的尊严,觅寻爱的幽暗之火……

《额尔古纳河右岸》

在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女作家迟子建以一位年届九旬的鄂温克族最后一位酋长女人的'自述口吻,讲述了这个弱小民族顽强的抗争和优美的爱情。小说语言精妙,以简约之美写活了一群鲜为人知、有血有肉的鄂温克人。

小说以小见大,以一曲对弱小民族的挽歌,写出了人类历史进程中的悲哀,其文学主题具有史诗品格与世界意义。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著名作家迟子建作品《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叙述者——女主人公在丈夫车祸去世后独自远行,因山体滑坡,列车中途停靠在一个盛产煤炭和寡妇的小镇乌塘,得以接触社会,听鬼故事、丧歌以及众多奇闻,目睹苦难、不公和死亡。

世界上的夜晚是一个人的夜晚,也是所有人的夜晚。那样的夜晚也可能是迟子建的夜晚,那样的故事也可能是迟子建自己的故事。那时候,迟子建是用写作来疗伤的。

篇6:迟子建散文赏析

这篇散文可谓“小中见大”的典范。中心事件无非是写“一只虫子一往无前地朝着佛龛进军”。从题目可想而知,一只卑微的虫子而至于“惊天动地”,那它一定是深深地震撼了“我”、感染了“我”甚至羞煞了“我”。我们不禁要问,这只虫子究竟长得何等模样,又因为什么做出了何等壮举,进而表现出了何种精神气概?题目《一只惊天动地的虫子》,设置悬念,吸引读者急切读下去一看究竟。

然而,作者好像在有意吊我们的胃口似的,她丝毫无意一上来就为我们介绍和描写这只虫子,而是不惜花费大量的笔墨,写小时候的“我”对虫子的“不陌生”、虫子带给我的乐趣和我常拿虫子恶作剧;写自己成年之后移情别恋太多的事物而唯独把虫子给淡忘了;然后才笔锋一转,写到“去年的春节,我却被一只虫子给深深地震撼了”,写到自己对虫子态度的变化和我当时灰暗、孤独、迷离、茫然的心境。这一层层的铺垫,为的是对比衬托,先抑后扬,可谓别有匠心。

接下来,作者的目光和笔触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只虫子。乍看并不起眼、行动也似漫无目的这只虫子,原来竟是一位好奇心强、沉着冷静、目标明确、坚定执着、不畏挫折、英勇顽强的“将军”、“战士”,“一个身子小小却背负着伟大梦想的英雄”!为了渲染这只虫子的“惊天动地”,作者极尽描写之能事,综合运用了诸如想象、夸张 、比喻、拟人、对比等修辞手法,  将这只虫子写得既生动形象而又富有灵性,表达了作者的崇敬与赞美之情。

篇7:迟子建散文赏析

《会唱歌的火炉》是一篇描述作者少年时代,在大兴安岭度过的时光。它让读者跟随着他们姐弟三人,推着空车上山拉柴火。“那里生长着的鲜树,比如落叶松、白桦、樟子松是绝对不能砍伐的,可伐的树,只有枝桠纵横的柞树和青色的水冬瓜树。冬天的时候,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气温,是司空见惯的。”这篇散文以大兴安岭寒冷的冬天为背景,写出了在艰难生活中亲情的温暖。

文中说:“在山里呆得时间久了,我和弟弟都觉得手脚发凉。父亲就会划拉一堆枝桠,为我们笼一堆火。洁白的雪地上,跳跃着一簇橘黄的火焰,那画面格外地美。我和弟弟就凑上去烤火。因为有了这团火,我和弟弟开始用棉花包裹着几个土豆藏到怀里,带到山里来,待父亲点起火后,我们就悄悄把土豆放到火中,当火熄灭后,土豆也熟了,我们就站在寒风中吃热腾腾、香喷喷的土豆。”也许正是因为小时候有这种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时光,迟子建的笔底便有了东北风景的'苍茫与壮美。

篇8:迟子建散文赏析

《木匠与画匠》是作者爱人去世后,装修新居时的随感。迟子建的散文大多与童年生活有关,这篇也不例外。她说:“童年的时候,我觉得木匠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们那时用的家具,哪一个不是木匠亲手打出来的呢!想着木匠能让椅子长腿,能让桌子镶上抽屉,就觉得他们是有道理牛气的。”

迟子建装修的新居我去过,很有艺术品位。那些从她家乡运来的樟子松软木,做着地板和家具。本色的喷漆,看上去干净清爽。迟子建是懂得生活艺术的女人。她不仅文章写得好,画儿也画得好。在她家墙上的那几幅水粉画和油画,便是她的绘画作品。

倘若你纵观迟子建的这本散文集,你可以感受到人与自然风光的融融暖意,可以体会到一个艺术家、文学家或思想家的成就最终都是孤独所取得的成就。孤独的坚守,才能创造精神之塔。拿《庄子》的话形容,则是“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迟子建正是这样一个孤独的坚守者。因此在热闹的群体中,她特别醒目地拥有了她自己。

篇9:迟子建散文赏析

迟子建散文透着大自然与人物和谐之美的气息,气息中那些个忧郁的灵魂,宛如唱着一首凄伤优美的歌。迟子建良好的艺术感觉,可以让我们透过文字,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她敏锐的才思和灵动的气息,让人感到回忆的醇香、温暖,足够让人感动一辈子。

迟子建的散文有迟子建对童年生活的追忆,有现实生活的写照,有出访外国的随想,而更多的是对故乡生活的回忆与追念。她诗思中的宁静,仿佛让我们感受到一副中国雪天的风情画,在冷色调中,有融融的暖意。

迟子建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在散文创作上有着天生的亲和力,女作家敏感、细腻、唯美的特质,使她的散文有一种自然优美直达人心的魅力,她的散文,是有质地的散文,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依然鲜活地存在着的。

《撕日历的日子》全文以日历为线索从撕日历到翻台历,从一个侧面写出了作者从小到大,从农村到城市的生活轨迹,从散文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迟子建内心深处最真实质朴的情感世界。她借撕日历来抒发自己的感情,既自然不做作又使表达质朴动人温婉柔情。有0000别人家的日历是不撕的,我们家的日子是一个也留不下来,统统飞走了,因为我那双不安分的手,两者的对比,更提现除了我们家对时间流逝更深刻的感受。

早晨一睁开眼,我爬出被窝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穿衣服,而是赤着脚去撕月份牌,凡是黑体字日子要随手丢在地上,而到了红色的日历便亲切地看看,生动体现了小孩子的天真可爱,而当我赖床,父亲便把狗放到屋里,狗狗叫我起床,生动体现了一家人温馨和谐的画面,浓郁的生活气息让人神往。

作者对旧台历的珍惜,既是对温馨岁月和成长经历的回味,又流露出对时光易逝岁月如歌的感慨与惆怅,旧台历上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感,让作者既可以回望过去,让岁月永恒,也可以思考未来,让见解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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