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雷击木散文
“potato女士”通过精心收集,向本站投稿了12篇一株雷击木散文,下面小编给大家整理后的一株雷击木散文,希望大家喜欢!
篇1:一株雷击木散文
一株雷击木散文
你已经在这里静悄悄地耸立了多久?
一粒种子溅落在地——或者是窃窃私语的风儿将你带去,或者是叽叽喳喳的鸟儿把你衔来,抑或仅仅是某位长途跋涉者的一个不经意,泥泞的鞋底,满是褶皱与汗渍的衣角,疲惫又匆匆的一瞥——此后,你慢慢地破茧成芽,不知不觉,绿了这处偏僻的小巷街角。
当然,如果地处繁华,你早就被践踏,封闭在水泥路面底下,更不会生长出来。我相信,如果假以时日,你一定会茁壮,繁簇着枝叶,撑起一片绿荫。但在那个我所不曾亲历过的,滂沱大雨的夏日午后,刹那的.电闪雷鸣之后,你的身体给那股巨大的自然力量,野蛮而又狂暴地撕裂成为两爿貌似各不相干的部分,你努力丛生的枝叶,也骤然干枯、凋落,树皮也不知不觉中被光阴剥离,成为光秃秃的木桩,呆板,又了无生气。
“这棵树死了。”有人断言道。
自然,也一度有人试图将你挖走,当做劈柴,或者做别的用途,但不知什么缘故都没有实施,也许是你并没有成材,做不了栋梁,也许是你长得不够丑陋,树根也过于枯槁,雕琢不出美丽。偶尔,附近的那些狗会跑到你跟前,抬腿撒尿,也会有蚂蚁爬过,试图筑起巢穴,甚至还会有淘气的孩子,用刀割伤你的肌肤。一日复一日,时光荏苒,你孤零零地伫立在路边,经受着风吹日晒,没有谁注意到你的存在,你完全被遗忘,被这个世界遗忘,直到腐烂成泥。与此同时,另外两株树欣欣然地钻出地面,飞快成长,喧宾夺主地取代了你,吸引着人们的目光,甚至不知不觉地侵夺起你头顶的那片蓝天。
忽然有一天,一个孩子经过这里,他停下脚步,手搭在额头,向你凝望了片刻,欣喜地说了句:“快看,这棵树发芽了!”
人们沿着他的视线向你望去,三两片嫩绿的叶子,不知什么时候,从你的干渴的身体里倔强地绽放出来。没有多久,这三两片嫩绿,就茂盛地形成一片,沙沙拥挤着,喧哗着,进而连那劈开的缝隙里,也填塞满了绿色,重新给这处偏僻的小巷街角,带来一丝阴凉与欣喜。
篇2:还有一株沙罗木美文
还有一株沙罗木美文
当梵钟既尽,菩提已枯,仙骨鹤翎已远去的时候,还有一株沙罗木。
当霓裳舞渺,红檀板停,笙歌笑语已散尽的时候,还有一株。
该是经历了怎样的轮回,才能找到那沙罗木?
抛却了尘不染,心不动;
抛却了无繁杂,无色无相;
抛却了盛衰不理,懞懂禅礼;
抛却了红尘因果,黄泉碧落。
世人不解,不解沙罗的寂寞,不解沙罗的境界。
不解莲座旁谁默然转身,不解明镜台上几载染尘霜,不解徒留孤影观尽轮回成沧桑。
荒野暮,尾花絮,谁不忘沙罗寂?
沙罗木,我远方的树啊,为何你的枝叶千年不变,难道你的`心也随当年他的逝去而一并凋落了吗?
多少人寻寻觅觅不忘的远方,他们穷尽一生去追寻。他们声称自已领悟到了人生的真谛,他们头头是道的讲述的大彻大悟,他们真的找到你了吗?
当年,释伽牟尼自你脚下西去,他将临终感悟授与弟子时,你也听到了吧,所以千年来你一直坚守着他逝去的土地吗?
看到沙罗木,便看到了永生。
沙罗木,你是一种无言的境界,那些到过你的人,永生不忘。
你还记得“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吧,那个秉持着一步步化了人间罪孽的人,一步步走过,身后开满了一地的莲花。
这些你都不曾忘记,因为你就是永生。
数数,你已经消逝有多久了?
这千年来,江山改,人心变,只有你还站在原地看着荣枯更替。你还隐隐期待着有人能记起你,找到你。所以,你不曾离开过,只是我们忽略了而已。
我在等待,你也在等待,等待着有谁能提携一盏月光,照亮轮回,也照亮沙罗木生长的地方。
方记得梵钟尽,枯菩提,仙骨鹤翎,恍然是空余这冷凄凄沙罗双树。
方记得霓裳舞,红檀板,笙歌散尽,恍然是空余这苍茫茫沙罗双树。
篇3:一株水草散文
一株水草散文
儿子抱着我哭着说:“我想爸爸,我不要爸爸走,我就要他在第六医院上班。”我说:“那我们一家人走好不好?”他说:“那我要牵着爷爷奶奶一起去。”在他小小的意识里,我们一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我知道,就算为了儿子,要么我们一起留下,要么一起到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人生,兴许就是如此,只有在不停地游走中,才会发现美的存在,才会学着去珍惜眼前。
先前在大都市,儿时的梦想无处安放,我们在别人的故乡里游荡,在匆匆之间相遇再散场,在等红灯、过绿灯时迷茫,却很少有人会停下来,与一只蝶对话,与一朵花对视。在对未来虚拟的憧憬后,不得不去面对活生生的人和活生生的现实。
如今,谈不上有多深爱这座城,只是犹如一个稚嫩的孩童般千里迢迢地来,收获了一份安稳,收获了一份宁静,又如何能万般不顾地走?
此时,窗外传来的花香,让人在静夜里不舍得关窗帘,一个不美丽的女子只想文艺地矫情一下,吸一口甜腻的空气,感受时间的.静谧。
这是一个每到春天,满城飘香的城市。先前三十年,听过很多花草的名字,却只停留在图片或文字里,不曾在现实里真实地见过,在这里,活生生地在汝水森林公园见识了紫藤、腊梅、茶花。一颗茶花树上,嫣红的茶花或正盛或近凋零,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番演绎着繁荣和衰败。万物更迭,亦顺应时势,不过向来新人笑罢旧人哭。栈桥下满池高涨的小思绪,无言地荡漾着这一路走来的欣喜和落寞,不知道将流向何方。
美好的东西,总是惹人爱,放眼望,满眼的绿,扑鼻的香,让人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生态城市,宜居城市。伴着蝉声入睡,听着鸟鸣醒来,寻一处僻静,抿一口咖啡,可以肆意浪费时间,挥霍欲望。曾以为可以这样一直下去……
名人园八卦图的造型,在庇佑市政府的同时,造就了开发区的高房价,亦成了周围新小区的卖点和后花园。在公园没建成之前,周围一片荒芜,据说房价很低也无人购买。可见,人生,出场顺序太重要,某些人如果能早点出现,或许我们会觉得世界原本是美好的;某些事如果能早点出现,或许很多状况都会改变。
先前的先前,从没听过“抚州”,我与这个城市平行作息;后来的后来,工作买房,一度以为会是漂泊的终点站。也许,如果注定今后还得继续游走,你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也只能告诉你我的故事,就像一场暴风雨里,身在钢筋水泥大楼的你,如何能体会到一株水草的真实经历?不在同一方天空,你如何能解读滴落到脚底的是雨水还是眼泪?
所有在这里流过的泪,受过的委屈,和别人的艳羡,在这个春日,在这个鸟语花香的城市,终将某天划上一个句号。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想去每个城市,将念想和记忆驻足停留,别人无意提起时,嘴角扬起微笑,告诉自己那里安放着某一季心情。
谁也不知道下一座城市,下一个遇见的人,我们会有怎么的期待,但是,只要彼岸有守望的灯塔,只要此岸有真心的等待,谁都会点燃神奇的火光,哪怕是一株四处游走的水草。
篇4:一株野蔷薇散文
一株野蔷薇散文
这是一片被上帝遗弃的土地。蛮荒无序。就连弱弱的野草也不会遵循文明的法则,你看不到文明世界里的它的同类的柔美和润泽,呲牙咧嘴的尽显着你难以忍受的丑陋。
一株野蔷薇(其实这个世界里,它并没有名字。这只是文明世界里给它的称呼)被上帝梦游时插在了这里(它在清醒时是不会来的)。上帝之外还有上帝吧?不然是谁让上帝也梦游呢?上帝也是缺爱的,不然它怎么会带着野蔷薇梦游呢?
生命就是如此神奇。这支野蔷薇在一堆面目可憎的乱石中探出了第一片叶子。这叶子是绿的,文明的生命色。
阳光怪诞刺着这片叶子,风尖刻的戏谑它。它们都笑它是怪物。
野蔷薇什么也不懂,它以为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是应该这样的。它只想着长出更多的叶子,然后还出自己的花。
一只全身长满眼睛,眼睛里长满牙齿,蠕动着三条长短不一、粗细不一的腿的东西,从潮湿的洞穴里爬了过来。它咬烂了野蔷薇的第一片叶子。野蔷薇忍着疼痛,默默的,不做声。因为它觉得这也是应该的。不过,它好像还应该感激那条虫子,因为那虫子没有咬断它的根须,它还可以继续长出叶子。
生命就是固执的。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第五、第六……许多叶子结伴而行,它们紧偎着,唱着自己爱听的歌。许多虫子飞来,爬来,走来,许多叶子千疮百孔,可是歌声不但没有停过,反而因为小孔的反复折射更加厚重。这歌声无悲无喜。
开花,真的有点难,但也是顺理成章的。一朵朵,一层层,微笑着。
一只细腰的狂蜂振着翅膀飞来,躺在花瓣里美美的睡了一觉。它做了一个芬芳的梦。它喜欢这种芬芳,即使它说不出这就是一种文明的美感,但它就是喜欢。
它决定不再离开。
世界并不会因一个人的意志而改变。一种浑身是嘴巴,没有牙齿,但一直滴着脓腥味的`液体的生物匍匐而来。它喜欢野蔷薇娇妍的花朵,它猜测着着花朵该是最美味的餐食。可这是细腰蜂的家园,它怎能容忍别人的入侵。它怒而争斗,结果胜利了,但却碎了心。它奄奄的躺在花瓣上,以为自己真的就此死去。它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后悔,只觉得这样的一种死法,也很美。但是,它没有死,野蔷薇用自己根茎中的汁液粘合它破碎的心,又把它安放在蜂的胸膛里。
世界本就是无序的,虫豸也不就是一只。一次次的心碎,一次次的粘合,都是会有最终的。
野蔷薇只剩下眼泪,在最后的刹那间它懂得了什么是痛苦,因为它有了眼泪。可是眼泪不是救命的良方。
蜂的尸体腐烂在野蔷薇的脚下,野蔷薇努力开出了生命中最后一朵花,也是这片荒蛮的世界里的最后一朵花。
世界不会因为谁的故事而改变。最后的这一朵花,仍然被肆虐的瓜分,残片上留着恶臭……
上帝还会不会梦游?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下一个开花的季节,野蔷薇依然会开放。
篇5:一株大榕树散文
一株大榕树散文
在学校边的一条小巷道中,有一道偏门,旁边有一株大榕树,小巷是我在抄近路时发现的,幽僻安静,几乎没有多少人走,但倒是一条捷径,那日天灰蒙蒙的,我看着天窗上的暗色,又安心地睡着了,直到六点钟时钟楼发出它沉重的声响,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闹钟又停了,现在估计老师都来了。慌慌张张地提起书包,出了门。到了十字路口,想起朋友提壶的那条近路,一跺脚,就进去了。那棵树就不声不响地立在那儿,仿佛是个路人,但仅一瞥,就陷入了它葱茏茂密的叶间,那种幽深的绿,便再也无法使我忘怀。
那株树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斜坡上,比起平地上带着石头颗粒的土,红砖碎屑遍布的斜坡更显得贫瘠。因为那无法改变的脚下的土地,树脖始终是弯曲,像极了那位“黑洞”研究者霍金。疤痕布满的树身上,经常爬着形容可怖的黑蚂蚁,让人敬而远之。树孤零零的身影存在于道路边,似乎是个可有可无的事物,当然,除了它那一篷灿烂的绿。
学校的周围经常有小摊儿,卖早点的,往往免不了一大早起来烧煤炉,烟呛得烧煤人泪流满面,但还是拿着小扇,使煤烧得更快点儿。黑黝黝的烟扶摇直上,连空气中似乎都混杂上了黑色,幸好还有街道旁的树,有瘦弱不堪的,有颀长挺拔的,都是它的伙伴,用身上的每一寸,净化着灰暗的天空。树虽然一直安静地站在那儿,不管是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胡杨,还是江南水乡的杨柳,都始终守着自己的净土,但是它们就像太阳一样,不言不语,普照万物。
当一株城市树是需要勇气的,我相信,每一棵树的前世都是伟人,只有先成人,才能成树。上天给了树几乎无尽的生命,使它得以看西子泛舟湖上,玉环玄宗琴瑟合鸣,却让它终生禁锢,饱受寂寞。城市里喧嚣的笛声,需要它来掩盖,工厂逸出的废气需要它来净化。夏天时蝉鸣聒聒,汗流浃背的树撑起绿荫,冬天时大雪纷飞,它用身躯独自抵御严寒。树是独自的个体,却将这份坚实薪火相传,树籽在有风的天气漂泊,却是凝聚了树的心血。
不仅如此,树的生命还时时受到威胁,它们每一个都在忧心忡忡。古城墙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繁华的二环路上,紫禁城中血色的黄昏渐渐隐没在一片白色中,又何况是它们?当“拆迁”的字眼出现在它们的生活的家园,树就不可避免被砍伐的命运。不几天,有扛着电锯的工人来,将厚实的`枝干,茂密的枝叶,凋零成树桩。普通的树如此,那么美丽的树更如此。巴西的红木,龙血树,海岛上的沉香水,像是红颜薄命一样,任凭他人割裂身体。树在沼淖中生活,一不小心就有沉溺下去的危险,可是,你从它那郁郁葱葱的枝叶中看出犹豫和不定吗?真正的颜色必定是源于心底,这和人一样,如果你衣着端庄面容肃穆,那么证明你是个严谨的人,如果你打扮入时神采弈弈,那么你就是个充满活力的人,如果你形容枯槁衣帽邋遢,那么你一定是丧失了对生活的热爱。绿色的叶就是菩提的心。
放了假归来,偶然发现一旁的不知名的花开了,娇嫩的芽,深沉的紫,流转于一片阳光下,但树没有多少变化,依旧蓊郁,独向黄昏。
篇6:木莲花散文
木莲花散文
五月是木莲花争相绽放的季节,硕大的雪白色花苞,从含苞待放之际,就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因此总是吸引勤快的蜜蜂与蝴蝶,在花丛当中留连徘徊而不去,似乎执着的等待花开的刹那,可以尽情吸吮浓郁的花蜜。
当然蜜蜂、蝴蝶的期待心情,总是可以得到适度之回馈,因为木莲花终于挣脱外层褐色的薄膜,露出令人垂涎欲滴的花瓣;从悄悄展颜而微笑的模样,慢慢的到了全然开放的英姿,不但让赏花者赞歎不已,更提供久候的蜂蝶朋友们,可以饱览秀色可餐的美妙园地。
尤其巨大的花瓣绽放之余,宛如似洁白而纯净的仙女,从云端踩着缓缓下凡来的脚步,正轻盈而不经意的回眸一望,让小蜜蜂禁不住花儿诱人的眼神,因而以一贯忙碌而勤劳的态度,争相造访雪白花朵的故乡。
而花瓣里边的花萼,除了沾满迷人的花粉之外,应该也具有甜美而丰富的花蜜,所以早起的小蜜蜂,在龙眼花季结束之后,能够享受甘甜的木莲花蜜,绝对是一项欢乐无比的工作。
然而正如所有的花朵一样,总有花开花落的大自然规律,因此在香花怒放过后,很自然的便会逐步走上凋零的地步。
花儿凋零的节奏,大概从花瓣慢慢失去新鲜度开始,然后慢慢软化而露出松垮垮的样子;至于花蕊与花心部分,也会不自觉的脱离花朵而掉落。
当然木莲花瓣的面积蛮硕大,所以许多针槌状的花蕊飘落时,仍然可以暂时停留在花瓣里面,不至于马上就掉落花丛之下,或者急于化作春泥而护花。
因此在这一段短暂的时空里,香气与风采迷人的花朵,虽然已经失去原本的美丽姿态,却还残留着淡淡而成熟的韵味;然而从整体外观来看,它们彷佛不再是花丛里的主角,只好将人们惊讶与注视的焦点,留给其它心花怒放的花朵。
然而在花儿悄悄凋零的`脚步里,我们却很感动的发现,一直守候在花朵身边的小蜜蜂,此刻仍然以不离不弃的依恋,在花瓣上面驻足而吸吮最后一滴花蜜。
小蜜蜂勤奋工作的模样,似乎舍不得花儿即将飘落的命运,更彷佛似感谢木莲花所提供的花蜜,所以在一步一徘徊的节奏中,守着那一朵曾经璀璨而香艳的花朵,然后扮演知音者之角色,和木莲花瓣彼此相知相惜而无憾!
看到小蜜蜂成为木莲花的知音时,人们也许不必感慨繁花落尽的苍凉,就好像不必为了百花争艳的景致喝采一样。
因此,对于木莲花绽放的因缘来说,那只是生命过程中,一种极其自在而必然与宿命,也是物种繁衍后代的本能罢了,人们当然毋须以过度悲喜的心态视之。
至于五月绽放的木莲花,假使具有灵性与感觉的话,想必在美丽花朵飘零的节奏里,遇到了不离不弃、而且相知相惜的小蜜蜂,当然可以觉得心愿已足之外,更在心中能够兴起了无遗憾,以及欢喜、愉悦而圆满的心情了!
篇7:木心经典散文
孩子的知识圈,应是该懂的懂,不该懂的不懂,这就形成了童年的幸福。我的儿时,那是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却懂了些,这就弄出许多至今也未必能解脱的困惑来。
不满十岁,我已知“寺”、“庙”、“院”、“殿”、“观”、“宫”、“庵”的分别。当我随着我母亲和一大串姑妈舅妈姨妈上摩安山去做佛事时,山脚下的“玄坛殿”我没说什么。半山的“三清观”也没说什么。将近山顶的“睡狮庵”我问了:
“就是这里啊?”
“是啰,我们到了!”挑担领路的脚夫说。
我问母亲:
“是叫尼姑做道场啊?”
母亲说:
“不噢,这里的当家和尚是个大法师,这一带八十二个大小寺庙都是他领的呢。”
我更诧异了:
“那,怎么住在庵里呢?睡狮庵!”
母亲也愣了,继而曼声说:
“大概,总是……搬过来的吧。”庵门也平常,一入内,气象十分恢宏:头山门,二山门,大雄宝殿,斋堂,禅房,客舍,俨然一座尊荣古刹,我目不暇给,忘了“庵”字之谜。
我家素不佞佛,母亲是为了祭祖要焚“疏头”,才来山上做佛事。“疏头”者现在我能解释为大型经忏“水陆道场”的书面总结,或说幽冥之国通用的高额支票、赎罪券。阳间出钱,阴世受惠——众多和尚诵经叩礼,布置十分华丽,程序更是繁缛得如同一场连本大戏。于是灯烛辉煌,香烟缭绕,梵音不辍,卜昼卜夜地进行下去,说是要七七四十九天才功德圆满。当年的小孩子,是先感新鲜有趣,七天后就生烦厌,山已玩够,素斋吃得望而生畏,那关在庵后山洞里的疯僧也逗腻了。心里兀自抱怨:超度祖宗真不容易。
我天天吵着要回家,终于母亲说:
“也快了,到接‘疏头’那日子,下一天就回家。”
那日子就在眼前。喜的是好回家吃荤、踢球、放风筝,忧的是驼背老和尚来关照,明天要跪在大殿里捧个木盘,手要洗得特别清爽,捧着,静等主持道场的法师念“疏头”——我发急:
“要跪多少辰光呢?”
“总要一支香烟工夫。”
“什么香烟?”
“喏,金鼠牌,美丽牌。”
还好,真怕是佛案上的供香,那是很长的。我忽然一笑,那传话的驼背老和尚一定是躲在房里抽金鼠牌美丽牌的。
接“疏头”的难关捱过了,似乎不到一支香烟工夫,进睡狮庵以来,我从不跪拜。所以捧着红木盘屈膝在袈裟经幡丛里,浑身发痒,心想,为了那些不认识的祖宗们,要我来受这个罪,真冤。然而我对站在右边的和尚的吟诵发生了兴趣。
“……唉吉江省立桐桑县清风乡二十唉四度,索度明王侍耐唉嗳啊唉押,唉嗳……”
我又暗笑了,原来那大大的黄纸折成的“疏头”上,竟写明地址呢,可是“二十四度”是什么?是有关送“疏头”的?还是有关收“疏头”的?真的有阴间?阴间也有纬度吗……因为胡思乱想,就不觉到了终局,人一站直,立刻舒畅,手捧装在大信封里盖有巨印的“疏头”,奔回来向母亲交差。我得意地说:
“这疏头上还有地址,吉江省立桐桑县清风乡二十四度,是寄给阎罗王收的。”
没想到围着母亲的那群姑妈舅妈姨妈们大事调侃:
“哎哟!十岁的孩子已经听得懂和尚念经了,将来不得了啊!”
“举人老爷的得意门生嘛!”
“看来也要得道的,要做八十二家和尚庙里的总当家。”
母亲笑道:
“这点原也该懂,省县乡不懂也回不了家了。”
我又不想逞能,经她们一说,倒使我不服,除了省县乡,我还能分得清寺庙院殿观宫庵呢。
回家啰!
脚夫们挑的挑,掮的掮,我跟着一群穿红着绿珠光宝气的女眷们走出山门时,回望了一眼——睡狮庵,和尚住在尼姑庵里?庵是小的啊,怎么有这样大的庵呢?这些人都不问问。
家庭教师是前清中举的饱学鸿儒,我却是块乱点头的顽石,一味敷衍度日。背书,作对子,还混得过,私底下只想翻稗书。那时代,尤其是我家吧,连唐诗宋词也不准上桌,说:“还早。”所以一本《历代名窑释》中的两句“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我就觉得清新有味道,琅琅上口。某日对着案头一只青瓷水盂,不觉漏了嘴,老夫子竟听见了,训道:“哪里来的歪诗,以后不可吟风弄月,丧志的呢!”一肚皮闷瞀的怨气,这个暗趸趸的书房就是下不完的雨,晴不了的天。我用中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个“逃”,怎么个逃法呢,一点策略也没有。呆视着水渍干失,心里有一种酸麻麻的快感。
我怕作文章,出来的题是“大勇与小勇论”,“苏秦以连横说秦惠王而秦王不纳论”。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和女人缠足一样,硬要把小孩的脑子缠成畸形而后已。我只好瞎凑,凑一阵,算算字数,再凑,有了一百字光景就心宽起来,凑到将近两百,“轻舟已过万重山”。等到卷子发回,朱笔圈改得“人面桃花相映红”,我又羞又恨,既而又幸灾乐祸,也好,老夫子自家出题自家做,我去其恶评誊录一遍,备着母亲查看——母亲阅毕,微笑道:“也亏你胡诌得还通顺,就是欠警策。”我心中暗笑老夫子被母亲指为“胡诌”,没有警句。
满船的人兴奋地等待解缆起篙,我忽然想着了睡狮庵中的一只碗!
在家里,每个人的茶具饭具都是专备的,弄错了,那就不饮不食以待更正。到得山上,我还是认定了茶杯和饭碗,茶杯上画的是与我年龄相符的十二生肖之一,不喜欢。那饭碗却有来历——我不愿吃斋,老法师特意赠我一只名窑的小盂,青蓝得十分可爱,盛来的饭,似乎变得可口了。母亲说:
“毕竟老法师道行高,摸得着孙行者的脾气。”
我又诵起:“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母亲说:
“对的,是越窑,这只叫夗,这只色泽特别好,也只有大当家和尚才拿得出这样的宝贝,小心摔破了。”
每次餐毕,我自去泉边洗净,藏好。临走的那晚,我用棉纸包了,放在枕边。不料清晨被催起后头昏昏地尽呆看众人忙碌,忘记将那碗放进箱笼里,索性忘了倒也是了,偏在这船要起篙的当儿,蓦地想起:
“碗!”
“什么?”母亲不知所云。
“那饭碗,越窑夗。”
“你放在哪里?”
“枕头边!”
母亲素知凡是我想着什么东西,就忘不掉了,要使忘掉,唯一的办法是那东西到了我手上。
“回去可以买,同样的!”
“买不到!不会一样的。”我似乎非常清楚那夗是有一无二。
“怎么办呢,再上去拿。”母亲的意思是:难道不开船,派人登山去庵中索取——不可能,不必想那碗了。
我走过正待抽落的跳板,登岸,坐在系缆的树桩上,低头凝视河水。
满船的人先是愕然相顾,继而一片吱吱喳喳,可也无人上岸来劝我拉我,都知道只有母亲才能使我离开树桩。母亲没有说什么,轻声吩咐一个船夫,那赤膊小伙子披上一件棉袄三脚两步飞过跳板,上山了。
杜鹃花,山里叫“映山红”,是红的多,也有白的,开得正盛。摘一朵,吮吸,有蜜汁沁舌——我就这样动作着。
船里的吱吱喳喳渐息,各自找乐子,下棋、戏牌、嗑瓜子,有的开了和尚所赐的斋佛果盒,叫我回船去吃,我摇摇手。这河滩有的是好玩的东西,五色小石卵,黛绿的螺蛳,青灰而透明的小虾……心里懊悔,我不知道上山下山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鹧鸪在远处一声声叫。夜里下过雨。
是那年轻的船夫的嗓音——来啰……来啰……可是不见人影。
他走的是另一条小径,两手空空地奔近来,我感到不祥——碗没了!找不到,或是打破了。
他憨笑着伸手入怀,从斜搭而系腰带的棉袄里,掏出那只夗,棉纸湿了破了,他脸上倒没有汗——我双手接过,谢了他。捧着,走过跳板……
一阵摇晃,渐闻橹声唉乃,碧波像大匹软缎,荡漾舒展,船头的水声,船梢摇橹者的'断续语声,显得异样地宁适。我不愿进舱去,独自靠前舷而坐。夜间是下过大雨,还听到雷声。两岸山色苍翠,水里的倒影鲜活闪袅,迎面的风又暖又凉,母亲为什么不来。
河面渐宽,山也平下来了,我想把碗洗一洗。
人多船身吃水深,俯舷即就水面,用碗舀了河水顺手泼去,阳光照得水沫晶亮如珠……我站起来,可以泼得远些——一脱手,碗飞掉了!
那碗在急旋中平平着水,像一片断梗的小荷叶,浮着,氽着,向船后渐远渐远……
望着望不见的东西——醒不过来了。
母亲出舱来,端着一碟印糕艾饺。
我告诉了她。
“有人会捞得的,就是沉了,将来有人会捞起来的。只要不碎就好——吃吧,不要想了,吃完了进舱来喝热茶……这种事以后多着呢。”
最后一句很轻很轻,什么意思?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怕的预言,我的一生中,确实多的是这种事,比越窑的夗,珍贵百倍千倍万倍的物和人,都已一一脱手而去,有的甚至是碎了的。
那时,那浮氽的夗,随之而去的是我的童年。
篇8:木心经典散文
坐长途公车从上海到乌镇,要在桐乡换车,这时车中大抵是乌镇人了。
五十年不闻乡音,听来乖异而悦耳,麻痒痒的亲切感,男女老少怎么到现在还说着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此谓之「方言」。
「这里刚刚落呀,乌镇是雪白雪白了。」
高亢清亮,中年妇女的嗓音,她从乌镇来。站上不会有人在乎这句话,故乡是专向我报讯的。我已登车,看不见这个报讯人。
童年,若逢连朝纷纷大雪,宅后的空地一片纯白,月洞门外,亭台楼阁恍如银宫玉宇。此番万里归来,巧遇花飞六出,似乎是莫大荣宠,我品味着自己心里的喜悦和肯定。
车窗外,弥望桑地,树矮干粗,分支处虬结成团,承着肥肥的白雪——浙江的养蚕业还是兴旺不衰。
到站,一下车便贪婪地东张西望。
在习惯的概念中,「故乡」,就是「最熟识的地方」,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对的,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是处。夜色初临,风雪交加,我是决意不寻访旧亲故友的,即使道途相遇,没有谁能认出我就是传闻中早已夭亡的某某,这样,我便等于一个隐身人,享受到那种「己知彼而彼不知己」的优越感。
在故乡,食则饭店,宿则旅馆,这种事在古代是不会有的。我恨这个家族,恨这块地方,可以推想乌镇尚有亲戚在,小辈后裔在,好自为之,由他去吧,半个世纪以来,我始终保持这份世俗的明哲。
迷茫中踅入一家规模不小的餐馆,座上空空,堂倌过来招呼。
「红烧羊肉好 。」——好。
「黑鱼片串汤,加点雪里蕻。」——嗯,好。
「酒,黄的还是白的。」——黄酒半斤。
「热一热,要加糖 。」——要热,不要糖。
从前乌镇冬令必兴吃羊肉,但黑鱼是不上台面的,黄酒是不加糖的。
越吃越觉得不是滋味,饭也免了,付账之际问问附近有什么旅馆,说隔壁几步路就有一家,还干净的。
中国大陆的小城市,全是如此这般的宿夜处,无论你是个怎样不平凡的人,一入这种旅馆,也就整个儿平凡了。
两瓶热水,温的。
侧脸靠在冷枕上,我暗自通神:祖宗先人有灵,保佑我终于回来了,希望明天会找到老家,你们有什么话,就在今夜梦中对我说吧。
半夜为寒气逼醒,再也不能入睡,梦,没有。窗帘的缝间,透露楼下的小运河,石砌帮岸,每置桥埠,岸上人家的灯火映落在黝黑的河水里,可见河是在流的,波光微微闪动,周围是浓重的压抑的夜色,雪已经停了。
我谅解着:五十年无祭奠无飨供,祖先们再有英灵也难以继存,魂魄的绝灭,才是最后的死。我,是这个古老大家族的末代苗裔,我之后,根就断了,傲固不足资傲、谦亦何以为谦——人的营生,犹蜘蛛之结网,凌空起张,但必得有三个着点,才能交织成一张网,三个着点分别是家族、婚姻、世交,到了近代现代,普遍是从市场买得轻金属三脚架,匆匆结起「生活之网」,一旦架子倒,网即破散。而对于我,三个古典的着点早已随时代的狂风而去,摩登的轻金属架那是我所不屑不敢的,我的生活之网尽在空中飘,可不是吗,一无着点——肩背小包,手提相机,单身走在故乡的陌生的街上。
早晨还太早,街道幽暗,处处积雪水潭,我的左鞋裂底,吱吱作响。
寒风中冒出热气的无疑是点心店,而且照例是中年的店主,照例笑呵呵,照例豆浆粽子,我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天色曦明,我得赶程「回家」。
付钱时,硬币中混着一枚美国生丁,店主眼尖,挑出来放在掌中端详。
「你是华侨吧?」
「回来了!」
「这样早,有要紧事吗?」
「看看老家,不知在不在?」
「你是乌镇出生的呀?」
「东栅头!」
「东栅,现在只有半条街,后半条一片野地了。」
「那,财神湾呢?」
「在,就到财神湾为止。」
我掏裤袋,凑齐三个币值不同的生丁,送给他玩玩,他欢喜不迭,我更其高兴,是他证言了我将不虚此行。
明清年间,乌镇无疑是官商竟占之埠,兵盗必争之地,上溯则梁朝的昭明太子萧统在此读书,斟酌《文选》。《后汉书》的下半部原本是在乌镇发现的。唐朝的银杏树至今布叶垂荫、葱茏可爱。乌镇的历代后彦,学而优则仕,仕而归则商,豪门巨宅,林园相连,亭树、画舫、藏书楼……,寻常百姓也不乏出口成章、白壁题诗者,故每逢喜庆吊唁红白事,贺幛挽联挂得密密层层,来宾指指点点都能说出一番道理。骚士结社,清客成帮,琴棋书画样样来得,而我,年年「良辰美景奈何天」,小小年纪,已不胜惆怅「赏心乐事谁家园」了。
乌镇人太文,所以弱得莫名其妙,名门望族的子弟,秀则秀矣,柔靡不起,与我同辈的那些公子哥儿们,明明是在上海北京读书,嫌不如意,弗称心,一个个中途辍学,重归故里,度他们优裕从容的青春岁月,结婚生子,以为天长地久,世外桃源,孰料时代风云陡变,一夕之间,王孙末路,贫病以死,几乎没有例外。我的几个表兄堂弟,原都才华出众,满腹经纶,皆因贪恋生活的旖旎安逸,株守家园,卒致与家园共存亡,一字一句也留不下来。
过望佛桥,走一阵,居然就是观音桥,我执著了方向感,可以自主地向我的「童年」走去。
当年的东大街两边全是店铺,行人摩肩接踵,货物庶盛繁缛,炒锅声、锯刨声、打铁声、弹棉絮声、碗盏相击声、小孩叫声、妇女骂声……,现在是一片雪后的严静,毗连的房屋一式是上下两层,门是木门,窗是板窗,皆髹以黑漆——这是死,死街,要构成这样肃穆阴森的氛围是不容易的,是非常成熟的一种绝望的仪式,使我不以为是目击的现实,倒像是落在噩梦之中,步履虚浮地往前走,我来乌镇前所调理好的老成持重的心境,至此骤尔溃乱了。
这一段街景不是故物,是后来重修的「旅游」卖点,确鉴是「明式」,明朝江南市廛居宅的款式,然而那是要有粉墙翠枝红灯青帘夹杂其中,五色裳服宝马香车往来其间,才像个太平盛世,而现在是通体的黑,沉底的静,人影寥落,是一条荒诞的非人间的街了。
行到一个曲折处,我本能地认知这就是「财神湾」,原系东栅市民的游娱集散之地,木偶戏、卖梨膏糖、放焰口,都在这片小广场上,现在竟狭隘灰漠,一派残年消沉的晦气。
「请问,这里是财神湾吧?」
「是呀。」须发花白的那叟相貌清癯。
「怎么这样小了呢?」
「河泥涨上来,也不疏浚,越弄越小了。」
「这里不是有爿香堂药材店吗?」我指指北面。
「对,关掉了,早就关掉了,东栅已经没有市面。」
「那边,他们在吃茶的地方,不是有一家很大的鱼行吗?」
「鱼行,鱼行隔壁是肉庄。」
「肉庄对面是刨烟作场。」
「你是乌镇人吗?」
「我生在这里,五十年没有回来了。」
「那你在哪里呢?」
「在美国。」
「你五十年前就到美国去了呀!」
「不,十五年前才离开中国的。」
为免那叟更深的盘问,便握手告别,转身往回走。
凭记忆,从湾角退二十步,应是我家正门的方位。
可是这时所见的乃是一堵矮墙。
原本正门开在高墙之下,白石铺地,绿槐遮荫,坚木的门包以厚铁皮,布满网格的铜馒头,两个狮首衔住铜环,围墙顶端作马鞍形的起伏,故称马头墙,防火防盗,故又名封火墙。
现实的矮墙居中有两扇板门,推之,开了。
大片瓦砖场,显得很空旷,尽头,巍巍然一座三开间的高屋,栋柱梁椽撑架着大屋顶,墙壁全已圮毁——我突然认出来了,这便是正厅,悬堂名匾额的正厅,楹联跌落,主柱俱在……。
厅后应是左右退堂,中间通道,而今也只见碎砖蒿莱。
我神思恍惚,就像我是个使者,衔命前来凭吊,要将所得的印象回去禀告主人,这主人是谁呢?
踏入污秽而积雪的天井,一枝狰狞的枯木使我惊诧,我家没有这样恶狠狠的树的,我离去后谁会植此无名怪物,树龄相当高了,四五十年长不到这样粗的。
东厢,一排落地长窗,朝西八扇,朝南是六扇,都紧闭着——这些细棂花格的长窗应是褐色的、光致的、玻璃通明的,而今长窗的上部蚀成了铁锈般的污红,下部被霉苔浸腐为烛绿,这样的凄红惨绿是地狱的色相,棘目的罪孽感——我向来厌恶文学技法中的「拟人化」,移情作用,物我对话,都无非是矫揉造作伤感滥调,而此刻,我实地省知这个残废的,我少年时候的书房,在与我对视——我不肯承认它就是我往昔的嫏嬛宝居,它坚称它曾是我青春的精神岛屿,这样僵持了一瞬间又一瞬间……,整个天井昏昏沉沉,我站着不动,轻轻呼吸——我认了,我爱悦于我的软弱。
外表剥落漫漶得如此丑陋不堪,顽强支撑了半个世纪,等待小主人海外归省。
因为我素来不敢「拟人化」的末技,所以这是我第一次采用,只此一次,不会再有什么「物象」值得我破格使用「拟人化」的了。
再内入,从前是三间膳堂,两个起居室,楼上六大四小卧房,现在还有人住着,如果我登楼,巡视一过,遇问,只说这是我从前的家宅,所以我来看看。
走到楼梯半中,止步,擅入人家内房又何苦呢?
楼梯的木扶栏的雕花,虽然积垢蒙尘,仍不失华丽精致,想我自幼至长,上上下下千万次,从来没曾注目过这满梯的雕饰,其实所有锦衣玉食的生涯,全不过是这么一回懵懂事。
复前进,应是花厅、回廊、藏书楼、家塾课堂、内账房、外账房、客房、隔一天井,然后厨房、佣仆宿舍、三大贮物库、两排粮仓,然后又是高高的马头墙,墙外是平坦的泥地广场,北面尽头,爬满薜荔和蔷薇的矮墙,互砌的八宝花格窗,月洞门开,便是数十年来魂牵梦萦的后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都杳然无遗迹,前面所述的种种屋舍也只剩碎瓦乱砖,野草丛生残雪斑斑,在这片大面积上嘲谑似的画了一家翻砂轴承厂,工匠们正在炉火通红地劳作着。
再往后望,桑树遍野,茫无边际的样子了。
不过,就是萧统的读书处,原是一带恢宏的伽蓝群,有七级浮屠名寿胜塔者,而今只见彤云未散的灰色长天,乌鸦盘旋聒噪。
铲除一个大花园,要费多少人工,感觉上好像只要吹一口气,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渐渐变得会从悲惨的事物中翻拨出罗曼蒂克的因子来,别人的悲惨我尊重,无言,而自身的悲惨,是的,是悲惨,但也很罗曼蒂克,此一念,诚不失为化愁苦为愉悦的良方,或许称得上是最便捷的红尘救赎,自己要适时地拉自己一把呵。
永别了,我不会再来。
刚才冷寂的街,这时站着好些男男女女。
「你回来啦,几十年不见了。」
「你小时候清瘦,现在这样壮,不老。」
「到我家去坐坐,吃杯茶哪。」
「你小时候左耳朵戴只金环的。」
「你倒还想着乌镇的呀,真好!」
「那时候我常到你府上来替你理发……」
必是财神湾所遇之叟通报了消息,他不知道我来此地是看「物」不看「人」的。好多年前故乡就谣传着我的死讯,十足是「家破」「人亡」,怎么这位弱不禁风的「少爷」健步如飞地回来了呢。
我巧言令色地摆脱了这群乡邻,走不到十步,那清癯之叟迎面而来,所握住了我的手,满面笑容:
「乌镇风水好,啊,好,乌镇风水好。」
这样的恭维使我很为难,我不能贸然表谦逊,因为他并没有专指是谁应验了好风水。我倒注意到他花白的上唇髭剪得刷齐,像是他回家用心剪齐了再来会我一面的,那可真是风水好了。
不分东南西北只要是残剩的街道市面,我就穿巷越陌唯旧观是图。
乌镇的西南部已是新兴的工业区和住宅区,而东栅北栅、运河两岸大抵是明清遗迹,房屋倾颓零落,形同墓道废墟,可是都还住着人,门窗桌椅,动用什物,一概陈旧不堪,这些东西已不足出卖,也没人窃取,它们要怎样才会消失呢。
茶馆,江南水乡之特色,我点燃纸烟,斜签倚定在小桥的石栏上,便于观望茶馆的全景,阳光淡淡地从彤云间射下,街面亮了些,茶馆内堂很暗,对面又是一条较宽的河,反映着纯白的天光,人物为河水形就的背景所衬托,便成了剪影。
茶客都是中年以上的男人,脸色衣着鞋帽与木桌板凳墙柱,浑然一色,是中性的灰褐,没有太深的,没有太浅的——要结成这样平稳协调的局面,殆非一时人工之所能及,这是自然而然,有限度的天荒地老,他们是上一个时代的孤哀子,日未出而作,日入而不能息。从前上茶馆的人是实在有话要说,现今坐在茶馆里的人是实在无话可说。
烟蒂烧及手指,我一惊而醒。走下石桥,桥堍有石级可及水面,江面运河的水是淡绿的、含糊的,芸芸众庶几百年几百年地饮用过来。
儿时,我站在河埠头,呆看淡绿的河水慢慢流过,一圆片一圆片地拍着岸滩,微有声音,不起水花——现在我又看到了,与儿时所见完全一样,我愕然心喜,这岂非类似我惯用的文体吗?况且我还将这样微有声息不起水花地一圆片一圆片地写下去。
篇9:铁匠木散文
铁匠木散文
如果,在秦岭的树木种类中,要找出一个伟岸的男人。无疑,它就是铁匠木。它是林中一条硬铮铮的汉子,即使倒下,也不会弯腰。因此,铁匠木属于北方的树种,秉承着北方汉子的血性。在穿透峡谷的风中,它摇晃着厚绿的叶子,发出的声音,带着坚韧、稳重,一种诵经般的节奏。没事的时候,我喜欢登秦岭。我并不是冲着铁匠木去的。可是,他很快就吸引了我的眼球。它的'沉稳和城府给了我感慨。绵长的生长周期,使它阅尽世故而沉稳――铁一般的沉稳。秦岭山有多深,它绵延的身影就有多长。秦岭山有多久,它生命的年轮就有多长。这样的忠诚,令人类敬仰,羡慕。它用沧桑的目光,俯视着比它低矮的草木。当然,也仰视比它更高的山峰,以及依附着山峰生长的草木。它不会在山顶上生长。它懂得高处不胜寒的道理。要成材,就不要出人头地。因此,它就脚踏实地长在山坡上,沟道里。我小时,上年龄的男人都有上山抗木头的经历。铁匠木的木质坚硬,是做砧木的好材料。乡下人盖房子,讲究的是用铁匠木做梁,做檩,做椽。我的三伯是个木匠,每次从山上回来,都要拣一节木头。他说:“这是铁匠木,用它做木工刨子。”
去年冬天,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我和几个“山友”从圭峰那座山翻过去,在乌桑峪“仙人桥”的地方停下。那桥是天然的,被誉为“亚洲第一花岗岩天生桥”。桥面有半米宽,横跨山谷。小心翼翼地走过,那边有一巨石,宛若碾盘,卧在地上。石边,孤零零的守着一棵铁匠木。它的枝上,残留着积雪。一抱粗的身围,却显不出苍老的样子,挺拔于山谷中。我想,它大约是秦岭中忠实的卫士,守护着一块石、一座桥。石和桥生命中的隐秘,以及岁月里的苦痛,都珍藏在它的记忆里。英国诗人布莱克《天真的预言》的诗中有这么几句: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一树一菩提,一叶一如来。“菩提”即觉悟的境界。那棵铁匠木,经过修炼,想必是接受了佛的洗礼。
铁匠木还有一个用处,就是烧炭。住在山里的人,用它的残骸做饭,取暖。在山区还没有通电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漆黑而漫长的夜,它还兼备着照明的作用。冬天,雪片覆盖着大山,我们去山区访贫问苦。随便走进哪户山民的家里,就会看见屋子的正中围着一家老小,中间架着一堆柴火,不用问,是铁匠木。既然,它生长在山上,就和山民们同呼吸,共命运。它知道山区百姓的疾苦和寒冷,同情和怜悯的情感,使它甘愿燃烧自己。秦岭的木材中,它是最耐烧的。一截木头,可以燃烧大半天。烧过的灰烬,洁白如雪。人之相惜惜于品。对树来说,亦是同理。就是死去,它也会给世间留下美好的词语。这就是铁匠木的品相。
如果,你是四十岁以上的年龄,你就知道到铁匠铺子。打铁的汉子,叫铁匠。由于职业的缘故,他们黝黑,像铁匠木的肤色。但是,我疑惑的是,铁匠们由于常年弯腰,未及老年,便驼背了。这种树和铁匠应该是没有逻辑关系的。后来,我才知道它的本名叫铁甲木,也叫岩栎“匠”大约是“甲”音的误读。
篇10:木心经典散文
坐长途公车从上海到乌镇,要在桐乡换车,这时车中大抵是乌镇人了。
五十年不闻乡音,听来乖异而悦耳,麻痒痒的亲切感,男女老少怎么到现在还说着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此谓之「方言」。
「这里刚刚落呀,乌镇是雪白雪白了。」
高亢清亮,中年妇女的嗓音,她从乌镇来。站上不会有人在乎这句话,故乡是专向我报讯的。我已登车,看不见这个报讯人。
童年,若逢连朝纷纷大雪,宅后的空地一片纯白,月洞门外,亭台楼阁恍如银宫玉宇。此番万里归来,巧遇花飞六出,似乎是莫大荣宠,我品味着自己心里的喜悦和肯定。
车窗外,弥望桑地,树矮干粗,分支处虬结成团,承着肥肥的白雪——浙江的养蚕业还是兴旺不衰。
到站,一下车便贪婪地东张西望。
在习惯的概念中,「故乡」,就是「最熟识的地方」,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对的,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是处。夜色初临,风雪交加,我是决意不寻访旧亲故友的,即使道途相遇,没有谁能认出我就是传闻中早已夭亡的某某,这样,我便等于一个隐身人,享受到那种「己知彼而彼不知己」的优越感。
在故乡,食则饭店,宿则旅馆,这种事在古代是不会有的。我恨这个家族,恨这块地方,可以推想乌镇尚有亲戚在,小辈后裔在,好自为之,由他去吧,半个世纪以来,我始终保持这份世俗的明哲。
迷茫中踅入一家规模不小的餐馆,座上空空,堂倌过来招呼。
「红烧羊肉好 。」——好。
「黑鱼片串汤,加点雪里蕻。」——嗯,好。
「酒,黄的还是白的。」——黄酒半斤。
「热一热,要加糖 。」——要热,不要糖。
从前乌镇冬令必兴吃羊肉,但黑鱼是不上台面的,黄酒是不加糖的。
越吃越觉得不是滋味,饭也免了,付账之际问问附近有什么旅馆,说隔壁几步路就有一家,还干净的。
中国大陆的小城市,全是如此这般的宿夜处,无论你是个怎样不平凡的人,一入这种旅馆,也就整个儿平凡了。
两瓶热水,温的。
侧脸靠在冷枕上,我暗自通神:祖宗先人有灵,保佑我终于回来了,希望明天会找到老家,你们有什么话,就在今夜梦中对我说吧。
半夜为寒气逼醒,再也不能入睡,梦,没有。窗帘的缝间,透露楼下的小运河,石砌帮岸,每置桥埠,岸上人家的灯火映落在黝黑的河水里,可见河是在流的,波光微微闪动,周围是浓重的压抑的夜色,雪已经停了。
我谅解着:五十年无祭奠无飨供,祖先们再有英灵也难以继存,魂魄的绝灭,才是最后的死。我,是这个古老大家族的末代苗裔,我之后,根就断了,傲固不足资傲、谦亦何以为谦——人的营生,犹蜘蛛之结网,凌空起张,但必得有三个着点,才能交织成一张网,三个着点分别是家族、婚姻、世交,到了近代现代,普遍是从市场买得轻金属三脚架,匆匆结起「生活之网」,一旦架子倒,网即破散。而对于我,三个古典的着点早已随时代的狂风而去,摩登的轻金属架那是我所不屑不敢的,我的生活之网尽在空中飘,可不是吗,一无着点——肩背小包,手提相机,单身走在故乡的陌生的街上。
早晨还太早,街道幽暗,处处积雪水潭,我的左鞋裂底,吱吱作响。
寒风中冒出热气的无疑是点心店,而且照例是中年的店主,照例笑呵呵,照例豆浆粽子,我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天色曦明,我得赶程「回家」。
付钱时,硬币中混着一枚美国生丁,店主眼尖,挑出来放在掌中端详。
「你是华侨吧?」
「回来了!」
「这样早,有要紧事吗?」
「看看老家,不知在不在?」
「你是乌镇出生的呀?」
「东栅头!」
「东栅,现在只有半条街,后半条一片野地了。」
「那,财神湾呢?」
「在,就到财神湾为止。」
我掏裤袋,凑齐三个币值不同的生丁,送给他玩玩,他欢喜不迭,我更其高兴,是他证言了我将不虚此行。
明清年间,乌镇无疑是官商竟占之埠,兵盗必争之地,上溯则梁朝的昭明太子萧统在此读书,斟酌《文选》。《后汉书》的下半部原本是在乌镇发现的。唐朝的银杏树至今布叶垂荫、葱茏可爱。乌镇的历代后彦,学而优则仕,仕而归则商,豪门巨宅,林园相连,亭树、画舫、藏书楼……,寻常百姓也不乏出口成章、白壁题诗者,故每逢喜庆吊唁红白事,贺幛挽联挂得密密层层,来宾指指点点都能说出一番道理。骚士结社,清客成帮,琴棋书画样样来得,而我,年年「良辰美景奈何天」,小小年纪,已不胜惆怅「赏心乐事谁家园」了。
乌镇人太文,所以弱得莫名其妙,名门望族的子弟,秀则秀矣,柔靡不起,与我同辈的那些公子哥儿们,明明是在上海北京读书,嫌不如意,弗称心,一个个中途辍学,重归故里,度他们优裕从容的青春岁月,结婚生子,以为天长地久,世外桃源,孰料时代风云陡变,一夕之间,王孙末路,贫病以死,几乎没有例外。我的几个表兄堂弟,原都才华出众,满腹经纶,皆因贪恋生活的旖旎安逸,株守家园,卒致与家园共存亡,一字一句也留不下来。
过望佛桥,走一阵,居然就是观音桥,我执著了方向感,可以自主地向我的「童年」走去。
当年的东大街两边全是店铺,行人摩肩接踵,货物庶盛繁缛,炒锅声、锯刨声、打铁声、弹棉絮声、碗盏相击声、小孩叫声、妇女骂声……,现在是一片雪后的严静,毗连的房屋一式是上下两层,门是木门,窗是板窗,皆髹以黑漆——这是死,死街,要构成这样肃穆阴森的氛围是不容易的,是非常成熟的一种绝望的仪式,使我不以为是目击的现实,倒像是落在噩梦之中,步履虚浮地往前走,我来乌镇前所调理好的老成持重的心境,至此骤尔溃乱了。
这一段街景不是故物,是后来重修的「旅游」卖点,确鉴是「明式」,明朝江南市廛居宅的款式,然而那是要有粉墙翠枝红灯青帘夹杂其中,五色裳服宝马香车往来其间,才像个太平盛世,而现在是通体的黑,沉底的静,人影寥落,是一条荒诞的非人间的街了。
行到一个曲折处,我本能地认知这就是「财神湾」,原系东栅市民的游娱集散之地,木偶戏、卖梨膏糖、放焰口,都在这片小广场上,现在竟狭隘灰漠,一派残年消沉的晦气。
「请问,这里是财神湾吧?」
「是呀。」须发花白的那叟相貌清癯。
「怎么这样小了呢?」
「河泥涨上来,也不疏浚,越弄越小了。」
「这里不是有爿香堂药材店吗?」我指指北面。
「对,关掉了,早就关掉了,东栅已经没有市面。」
「那边,他们在吃茶的地方,不是有一家很大的鱼行吗?」
「鱼行,鱼行隔壁是肉庄。」
「肉庄对面是刨烟作场。」
「你是乌镇人吗?」
「我生在这里,五十年没有回来了。」
「那你在哪里呢?」
「在美国。」
「你五十年前就到美国去了呀!」
「不,十五年前才离开中国的。」
为免那叟更深的盘问,便握手告别,转身往回走。
凭记忆,从湾角退二十步,应是我家正门的方位。
可是这时所见的乃是一堵矮墙。
原本正门开在高墙之下,白石铺地,绿槐遮荫,坚木的门包以厚铁皮,布满网格的铜馒头,两个狮首衔住铜环,围墙顶端作马鞍形的起伏,故称马头墙,防火防盗,故又名封火墙。
现实的矮墙居中有两扇板门,推之,开了。
大片瓦砖场,显得很空旷,尽头,巍巍然一座三开间的高屋,栋柱梁椽撑架着大屋顶,墙壁全已圮毁——我突然认出来了,这便是正厅,悬堂名匾额的正厅,楹联跌落,主柱俱在……。
厅后应是左右退堂,中间通道,而今也只见碎砖蒿莱。
我神思恍惚,就像我是个使者,衔命前来凭吊,要将所得的印象回去禀告主人,这主人是谁呢?
踏入污秽而积雪的天井,一枝狰狞的枯木使我惊诧,我家没有这样恶狠狠的树的,我离去后谁会植此无名怪物,树龄相当高了,四五十年长不到这样粗的。
东厢,一排落地长窗,朝西八扇,朝南是六扇,都紧闭着——这些细棂花格的长窗应是褐色的、光致的、玻璃通明的,而今长窗的上部蚀成了铁锈般的污红,下部被霉苔浸腐为烛绿,这样的凄红惨绿是地狱的色相,棘目的罪孽感——我向来厌恶文学技法中的「拟人化」,移情作用,物我对话,都无非是矫揉造作伤感滥调,而此刻,我实地省知这个残废的,我少年时候的书房,在与我对视——我不肯承认它就是我往昔的嫏嬛宝居,它坚称它曾是我青春的精神岛屿,这样僵持了一瞬间又一瞬间……,整个天井昏昏沉沉,我站着不动,轻轻呼吸——我认了,我爱悦于我的软弱。
外表剥落漫漶得如此丑陋不堪,顽强支撑了半个世纪,等待小主人海外归省。
因为我素来不敢「拟人化」的末技,所以这是我第一次采用,只此一次,不会再有什么「物象」值得我破格使用「拟人化」的了。
再内入,从前是三间膳堂,两个起居室,楼上六大四小卧房,现在还有人住着,如果我登楼,巡视一过,遇问,只说这是我从前的家宅,所以我来看看。
走到楼梯半中,止步,擅入人家内房又何苦呢?
楼梯的木扶栏的雕花,虽然积垢蒙尘,仍不失华丽精致,想我自幼至长,上上下下千万次,从来没曾注目过这满梯的雕饰,其实所有锦衣玉食的生涯,全不过是这么一回懵懂事。
复前进,应是花厅、回廊、藏书楼、家塾课堂、内账房、外账房、客房、隔一天井,然后厨房、佣仆宿舍、三大贮物库、两排粮仓,然后又是高高的马头墙,墙外是平坦的泥地广场,北面尽头,爬满薜荔和蔷薇的矮墙,互砌的八宝花格窗,月洞门开,便是数十年来魂牵梦萦的后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都杳然无遗迹,前面所述的种种屋舍也只剩碎瓦乱砖,野草丛生残雪斑斑,在这片大面积上嘲谑似的画了一家翻砂轴承厂,工匠们正在炉火通红地劳作着。
再往后望,桑树遍野,茫无边际的样子了。
不过,就是萧统的读书处,原是一带恢宏的伽蓝群,有七级浮屠名寿胜塔者,而今只见彤云未散的灰色长天,乌鸦盘旋聒噪。
铲除一个大花园,要费多少人工,感觉上好像只要吹一口气,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渐渐变得会从悲惨的事物中翻拨出罗曼蒂克的因子来,别人的悲惨我尊重,无言,而自身的悲惨,是的,是悲惨,但也很罗曼蒂克,此一念,诚不失为化愁苦为愉悦的良方,或许称得上是最便捷的红尘救赎,自己要适时地拉自己一把呵。
永别了,我不会再来。
刚才冷寂的街,这时站着好些男男女女。
「你回来啦,几十年不见了。」
「你小时候清瘦,现在这样壮,不老。」
「到我家去坐坐,吃杯茶哪。」
「你小时候左耳朵戴只金环的。」
「你倒还想着乌镇的呀,真好!」
「那时候我常到你府上来替你理发……」
必是财神湾所遇之叟通报了消息,他不知道我来此地是看「物」不看「人」的。好多年前故乡就谣传着我的死讯,十足是「家破」「人亡」,怎么这位弱不禁风的「少爷」健步如飞地回来了呢。
我巧言令色地摆脱了这群乡邻,走不到十步,那清癯之叟迎面而来,所握住了我的手,满面笑容:
「乌镇风水好,啊,好,乌镇风水好。」
这样的恭维使我很为难,我不能贸然表谦逊,因为他并没有专指是谁应验了好风水。我倒注意到他花白的上唇髭剪得刷齐,像是他回家用心剪齐了再来会我一面的,那可真是风水好了。
不分东南西北只要是残剩的街道市面,我就穿巷越陌唯旧观是图。
乌镇的西南部已是新兴的工业区和住宅区,而东栅北栅、运河两岸大抵是明清遗迹,房屋倾颓零落,形同墓道废墟,可是都还住着人,门窗桌椅,动用什物,一概陈旧不堪,这些东西已不足出卖,也没人窃取,它们要怎样才会消失呢。
茶馆,江南水乡之特色,我点燃纸烟,斜签倚定在小桥的石栏上,便于观望茶馆的全景,阳光淡淡地从彤云间射下,街面亮了些,茶馆内堂很暗,对面又是一条较宽的河,反映着纯白的天光,人物为河水形就的背景所衬托,便成了剪影。
茶客都是中年以上的男人,脸色衣着鞋帽与木桌板凳墙柱,浑然一色,是中性的灰褐,没有太深的,没有太浅的——要结成这样平稳协调的局面,殆非一时人工之所能及,这是自然而然,有限度的天荒地老,他们是上一个时代的孤哀子,日未出而作,日入而不能息。从前上茶馆的人是实在有话要说,现今坐在茶馆里的人是实在无话可说。
烟蒂烧及手指,我一惊而醒。走下石桥,桥堍有石级可及水面,江面运河的水是淡绿的、含糊的,芸芸众庶几百年几百年地饮用过来。
儿时,我站在河埠头,呆看淡绿的河水慢慢流过,一圆片一圆片地拍着岸滩,微有声音,不起水花——现在我又看到了,与儿时所见完全一样,我愕然心喜,这岂非类似我惯用的文体吗?况且我还将这样微有声息不起水花地一圆片一圆片地写下去。
篇11:做一株野草散文
做一株野草散文
当我出生时我就知道生命便是如此的脆弱,充满了茫然和让人无奈的心绪,或许那时的我就应该知道生命本不该属于我;倘若我不是一直一直相信上帝会看到我的虔诚,我也许就会在初生的那一刻枯萎。
只是一株野草,没有人会真正的爱惜;也许脚踩与修剪的伤害并不能刺痛我的心,因为我孤寂的生活与张望着;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习惯了默默的忧伤;我拥有在草的世界里本不该有的渴望,所以这种忧伤是上天赋予我的,没有太多的理由我只能接受,因为我只是一株野草,没有选择的权利。
在草的世界里没有可以比拟的哲学,我只能迎着太阳目送夕阳;在繁星的凝望下酣然入睡,在梦中静静的允吸着泥土的奶气,然后把根扎向更深处;虽然我知道即使我在努力也不能像白杨那样,可是我还是努力着,我想我只如河畔的`青荇那样,随着波浪飘到遥远的远方。
可我毕竟是一个生命,我挽留过柳絮、挽留过郁金香。可是他们还是飞到了很远的地方,这所有的因为都是因为我的卑微,他们只是认为我是造物主摒弃的一株野草,却没有看到我坚强的灵魂。我有时候也自怨自艾,可是我知道那没有用,所以我很努力的去奋斗,即使冬天的来临。
我想我不会太在意过程,因为我的生命仅仅就是一个季节,这是虽然是一段令人痛心的逆旅,可是我还是很珍惜;因为我的生命仅此一次,以后将永不再来。如果可以的话,来生我还愿意做一株野草,没有寂静与优雅,有的只是安分的心和对生命无限的崇敬。
篇12:想做一株忘忧草散文
想做一株忘忧草散文
1.
老猫蜷着身子躺在炕中央,满足的打着呼噜。下午的阳光斜斜的从窗子照进来,温暖洒在被子上,我懒懒的伸了一下腰。
因为忙,哥哥家里杂乱不堪。母亲去世前,一年多的时间一直住在弟弟那里。但母亲在老家盖过的被子,嫂子并未拆洗。虽然不太干净,但幸好上面还留有母亲的味道。扯过来盖在身上,说不出的暖暖的感觉。就这样静静的躺着,没有人打搅,什么都不去想。也许,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简单,踏实,放松。
大半年了,一直在跟自己的情绪较劲。别人眼中那个幽默搞笑的一凡,内心其实一点也不快乐。朋友父亲离去时,曾心疼朋友无力看着自己的亲人一点点走向死亡。那个过程,应该是最疼痛、最折磨人的吧。一年多的时间,我看着母亲在生死线上挣扎,只恨自己的无力。还要在旁人面前,表现一副“坚强”的模样,心中的苦痛,不知该怎样言讲。现在,当母亲离去一百天后,我再次踏上母亲的故乡――我称为“老家”的土地,真的是百感交集。
2.
小时候,读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块土地爱的深沉。”只觉得很有激情,并不能理解。而现在,当我离开这里整整二十四年后,当父亲执意把骨灰留在母亲的故土,诠释他一生对母亲的最深沉的爱恋后;当现在母亲终于笑着安详的走完她的人生旅途和父亲双双躺在她无数次呼唤、想念的土地后。真的,我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是因为我发现我真的爱这块土地胜过我的生命。
儿时,当生产队按“劳力”分菜园子的瓜果蔬菜时,我常常羡慕别的小朋友家里的爸爸或者哥哥是劳力,“挣工分”,分的东西又大又好。而我的父亲住在城里,哥哥念书,家里什么都分不到。即使按人口分,到手的瓜果蔬菜也总是比别人的成色差许多。这使小小年纪的我早早的就有了一种“乡愁”。知道我是外来户,和他们不同。
只有当父亲探家的日子,带回来一些时令水果,小朋友们没见过;而且父亲会讲一些他们父亲不会讲的”精彩故事”,内心才会浮起一丝骄傲。
尤其到了青春期,我很强烈的希望回到城市。不是因为贪恋那里的繁华,而是别人眼中早熟的我固执的认为那里是生我的故土。
当我真的回到这块土地,才发现:有些东西,失落了,真的就再也找不到,回不去了。我依然是“故乡人”眼中的“土包子”,就连小姑姑,也总是毫不避讳的一口一个“乡巴佬”的称呼我,并连带着讽刺我的母亲是如何的配不上她眼中英俊多才的父亲。
几年后,当老家人以羡慕的口气称我为“城里的客人”的时候,我才惊觉:我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边缘人”。我回不去老家了,我的户口落在了城里;而我的心,却那样深深的眷恋着这块土地。而我融入的城市,心灵里却总有一块地方空着,没有着落。我像一粒扎不下根的种子,就这样总在半空悬浮着。
“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欢乐和悲伤。爸爸、妈妈给了我一把小伞,让我在天地间自由的飘荡。飘啊,飘啊,我心爱的小伞,载着我飞向远方……”
年少时无数次唱起的歌谣,今天一遍遍回荡在脑海。那个有点淡淡哀愁的女孩,今天再一次回到“老家”,心情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二舅母和我闲话,说:“你妈和你二舅怎么不把我叫走呢?我一天天像个浪荡游魂,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我笑了。大声对耳聋的舅母说:“你什么时候死,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不由你决定,所以你还是好好活着吧。”其实,这些年,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浪荡游魂呢。朋友说自己是孤魂野鬼,我又何尝不是一叶飘萍。
因为感恩,为爱情执手。新婚的日子,曾为一曲林子祥、叶倩文的“选择”,而听的泪如雨下,哭到不能自已,气的他想把电视砸了。
我为这得来不易的爱情选择,而流尽了泪水。以为有爱情就拥有了一切,就能战胜一切。不敢再回首,二十多年相爱的光阴是如何走过,只是累到无力的身心,嗤笑自己是如此的固执和愚痴。为爱甘愿将一切背负。
3.
关掉网络,关掉电话,逃难一样躲到乡下。哥哥笑我这些年看书把自己看傻了,生活的太不现实。姐姐也说我很天真,细想,也许真的如此吧。我总是把一些人,一些事都想象的太过美好、单纯。所以总是全心全意的付出,被人欺骗、利用难免会受伤,个性又决定了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掩盖伤口。
其实我们都受父亲影响很深。哥哥养了几百只动物,有猪、狐狸,貉子、鸡鸭鹅、猫狗,好不丰富。还承包了四十亩地,准备种花生。这么忙,还在园场外围和院子里零星的种了一些干枝梅、桃树、梨树、银杏、玉兰,还栽了一大丛竹子和丁香,外加一些花花草草。
现在,梨花由我刚到时羞涩着眉眼,到今天盛开出绝世的清雅芳华。丁香也在怒放,遥对着灿灿的梅花,抚弄姿容,却不扭捏作态。玉兰不管外界如何喧闹,只淡淡的想着自己的心事,那份淡定最让我钟爱。
虽然哥哥是个地道的“土老冒”,也不喜欢说什么,却并不影响他对生活和周遭一切的热爱。
哥哥的麦地里,白蝴蝶上下翻飞;快乐的花喜鹊,并不怕人,在我深情的注目里,滑翔着优雅的舞姿。红彤彤的夕阳,在油绿的麦地里洒下一片金光;风,尽情的吹奏的和弦,那场景,怎不醉人?!这里是我的“世外桃源”,让我忘掉一切的劳苦和愁烦。
曾对哥哥笑言,希望不要像他这么累,动物养几只就好,土地一二亩就够,就这样安静的生活。哥哥笑了,他知道我这个“痴人”又在说梦话。生活就是生活啊,永远不可能像想象的那样诗意。
哥哥虽然累,却也种了许多旁人看来无用的东西,真正的诗意在心底吧。每天晚上,吃完晚饭,他会让侄儿抽空给他下载一些“甜歌”到手机里。他说:“生活本来就够苦的了,干嘛还要听一些忧伤的歌曲让自己难受。”嫂子笑话他专门爱听女人的歌,并自嘲自己也爱听男的唱歌,呵呵呵,我笑他们是天生一对。
这些年他们生活过得很不容易,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终于拼搏出一片天地。当年,父亲曾对哥哥说,他深信农村天地会大有作为,哥哥遵从父愿,没有回城,选择留在乡下。哥哥对我说:“我坚信我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从来就没有后悔过,我的根就在这儿。”他说自己活得很踏实,头一沾炕,就能睡着,从来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滋味。
而我,多年来一直受“植物性神经功能紊乱”的困扰,睡个好觉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幸福。
4.
在乡下这十来天,每天忙忙碌碌。侄儿从早晨就开始期待,“老姑,中午吃什么?”。到了中午,又开始问:“晚上吃什么?”因为忙,家里比较杂乱,吃饭也不当时。我一点点将他们的“猪窝”,恢复成“家”的整洁样子。不管手艺好坏,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还能时常变换些花样,哥哥一家人都很开心。想人是多么的容易满足啊。我的失眠,竟然也好了很多,每天睡的很香,连头来时的肠胃紊乱,竟然不治而愈。饭菜吃的很多,胖了好几斤。
哥哥用他的勤劳,换来了他踏实安定的生活。他说再过几年,要闲下来,不再这么累。因为侄儿大了,再奋斗几年,等他结婚了,就把脚步放缓。
哥哥斜对门的邻居,是我小学同学。去年十月查出患有肺癌,犹豫再三做了手术。大半年时间一直在医院“疗养”,家里的猪就靠哥哥帮忙喂养。现在大猪生了十几只小猪,都被哥哥养的胖乎乎的很喜人,这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啊。哥哥说,什么都不图,只求活得心安。对门住着,有难不能不帮。同学一家人老老少少也很是感恩,知道哥哥他们吃饭不准时,蒸了馒头或者包子,总会送给他们一些。
哥哥说,别人求我,那是看得起我。这些年,哥哥自学成才,养殖技术不错。经常被请去参观交流授课。哥哥很自豪,对我说;“咱一个土老冒,五星级酒店也去了不止一次,外国专家也见过,交谈过,摔过那么多跟头,走到今天不容易啊。”哥哥说更在乎人活着,要落下个好名声。庄里有了大事小情,比如大猪难产,小猪生病,哥哥都会逢请必到,帮忙解决,所以哥哥的人缘在村子里混得不错。
这次回老家,二舅母还跟我夸奖哥哥,一个村子里的孤姓外乡人,人脉比本村土生土长的庄户人还好。母亲发葬,原计划三十桌,结果却严重超员,一下子开了四十多张桌,哥哥没钱没势,但外村人来上礼的也不少,这些,都是哥哥多年来不计较付出的结果。也许,我的不快乐,还是因为计较的多,放下的少吧。还是要学着认真检讨。
哥哥说,我把名誉看得比我生命更重要,人活着,要有目标,但不能好高骛远。
是啊,我们或许都中父亲的“毒”太深了。当年,父亲骑了一百多里地的自行车,从故乡城市为我带回来一串开满了小黄花的树枝,他知道我爱花如命。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迎春花”的名字。父亲告诉我它的特性是先开花,后长叶。并告诉我它很容易成活。我养在瓶子里,后来插枝在土里,居然真的成活,还记得第二年,花开的那个日子,“四月八日”,被我认认真真的记在了日记本里。
我们兄妹姐弟四人,没有一个人追求有权势,或者金钱丰富的生活,只希望过一份平淡、安宁的日子。我们的“不思进取”,让许多人不解。也许是父亲把我们“宠”坏了。我们的思想,时常被别人认为是不合潮流的。尤其是我,更是旁人眼中的“怪兽”。也许,是我的想法太另类,太跟不上形势吧。所以我只能做平凡的人,天真着我的梦想。
但我深谢父亲,深谢我挚爱的家人多年来山一样挺立在我身后,支撑着我这个“爱做梦”的灵魂行走到今天,让我无言着我的感激。
其实,在我内心,只想做一株忘忧草。简简单单的开放,平平淡淡的枯萎。俗世红尘中逗留,单纯的走过。简单爱,简单生活,就可以了,就很知足人生没有白白来过。
5.
懒懒的躲在家里“冬眠”了两天,缓解着身体和心灵的疲惫。哥哥、嫂子很忙,也很理解我的“臭脾气”,没多说什么。哥哥装作不经意的说:“去北面园场看看吧,老躺着会更没精神。”
识时务者为俊杰,听从劝告,去园场转转。狗儿们换了几只新面孔,见了我这个“生人”不停的狂吠。我只好采用“温情攻势”,一点一点用好吃的将他们慢慢“拿下”。它们大约见我和它们的主人“关系”的确不一般,渐渐和我热络起来,又抱又舔,让我感叹连狗儿们都变的会“随风附势”。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统领着一群鸡鸭鹅漂亮的妃子们在院子里闲庭信步,这场景,于我是多么的熟悉。
拉开园场的北门,是一条沟。沟的南岸,是村人的领土。过了沟,隔着一条一米多宽的土路,就是邻县的地界。农民们正在春灌,放水浇着麦苗。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唠着农事。现在的农民,比我小时候要轻松的多,因为大多是机械化种植,省力不少。更有较懒惰的农民,嫌麦子不好管理,荒着土地,等待清明过后,落雨时节,种玉米。
儿时,这里曾无一杂色。一眼望不到边的都是绿油油的麦田。麦田的尽处,隐隐山峰一样的,是茂密青绿的白杨林的稍峰,画图一般铺展在面前,几回回在梦里闪现。
年少时,那里是我们的乐土。躲在及膝深的麦地里和小伙伴们藏猫猫,是我们最爱玩的游戏。
那时的时光真是快乐。青梅竹马的男孩,在家里是混世魔王。因为爷爷、奶奶的娇宠,他天不怕、地不怕,连他的父母也惧他三分。因为他的父母亲都是公职医生,相比土坷垃里刨食的村人,他的父母是很受村人敬重的。但父母不敢深管他,因为他“受了气”,会到爷爷、奶奶那里告状。老人就会不管不顾,满当街追着训斥儿子、儿媳,让他们颜面无光,所以父母虽不敢打骂,亦不曾给他好脸色。
但男孩怕我,他比我大一个月。他是小魔王,我是“小魔女”。呵呵,儿时的我也淘气、调皮的可以,胆子比男孩们还大,什么都敢干。上房、爬树不在话下。“聪明”的我会玩很多花样,傻傻、笨笨的他却想不出。所以他是我忠实的“追随者”,很有一副“哥哥”的样子。有了好吃的、好玩的,都会让着我。
六、七岁以前,我老让他做”坏蛋”,每次都被我这个“英雄人物”用他给我的'小木枪打死。因为他家物质条件不错,玩具也比较多一些,他总是先拿给我玩。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他执意“申请”不想再做坏蛋。于是我做政委,他做司令。我声明:政委是“文官”,是有文化的人,要管着他这个司令――只会打仗的没文化的“粗人”,他马不停蹄赶忙点头答应。
十几岁以前,他时常住在我家里,和哥哥、弟弟滚在一个炕上,他父母也很乐意他在我家吃睡。
相比较而言,我的父母比他的父母要慈祥和蔼许多。父亲天生就喜欢孩子,每次回乡下探亲,买了好吃好玩的,总会拿出来让我们与小伙伴们分享。不会像他们的父母那样“吝啬”,有了好的、新鲜的东西总要宝贝一样藏起来,更别说分给我们这些毛头孩子。因为那时家家都很不富裕,好东西的确不多。我的父母却不会如此做,父亲还会耐心的让我们围坐在他身边给我们讲一些历史名人故事,讲三国,水浒,岳飞……听的我们聚精会神,常常忘记了吃饭,而被催促。
6.
如果这一生真的有偶像的话,我想可能父亲是我唯一的人选。他带给我的深远影响,让我一生都受用不尽。
母亲也是伙伴们尊崇的对象。母亲在村人眼里,也是有文化见过世面的人,这是她自己争取来的结果。听母亲讲,当年外公的祖上曾在京城做过保镖,是真正的“练家子”,但慢慢家道“中落”,到了外公他们就什么武功都不会了。但外公很注重家业的续乘,拼命赚钱让儿子们读私塾。舅舅对于古文的之乎者也颇为头痛,母亲“偷听”,每当外公拷问,舅舅挠头时,母亲就会在一旁提醒。外公叹气儿子们的不成才。解放后新中国妇女权益得到重视,成立学校招收女生,但真正上学的却并不多。外公却第一个给母亲报了名,送母亲读了“初小”,相当于现在的中学毕业,母亲在世时曾笑言和我学历相当,是家里最没文化的人。
外公去世后,17岁的母亲被迫离家,进城打工,替外婆承担起抚养俩个小舅舅的责任。7年后经人介绍和父亲相识、相爱,结婚生子,留在城里。虽然后来因“政策”被迫下放回她的家乡。但在伙伴们眼里,幽默能干的母亲会讲许多他们没听过的稀奇古怪的笑话和故事,还会做他们母亲不会做的“新奇”的食物,其实那时能有什么好吃的呢,物质匮乏的年代。
那时母亲会讲一些鬼故事,男孩的姐姐和我的姐姐同龄,亦是很好的朋友,双双来听,晚上吓的不敢回家,母亲会打着手电筒送他们回去。晚上做梦吓得大嚷大叫,让他们的父母哭笑不得。有时也会邀请我们兄弟姐妹去他家“听讲”。
他父亲就给我们讲“地缸子”的故事。传说有一种鬼,个子极矮,只到膝盖,到了晚上专门抱人腿脚,所以只能“跳着”走路,不然就会被抱住,带走你。
哥哥带头,我们一路奔逃“跳着”回家,到家赶紧关门,四处查看,生怕鬼会找缝隙钻进来,让母亲颇为不解,仔细询问过后,恍然,大笑不止,知道是他父亲“报复”。
母亲去世时,在火葬场,见到了男孩。因为忙碌生意,他不常回乡下的父母家,所以我回乡下探亲,也已几年和他未见。哥哥说他头天就来了,在西屋呆了一个下午。我因为忙着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乡邻,没有在意。到了第二天,他亲自开车拉着他的父亲去了火葬场。
我刚从哥哥朋友的车上下来,就见他站在自家车门外,轻声叫着我的名字。很感激在这种状况下相见,他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我是不喜欢虚假客套的人。他只邀请我有空去他开的歌厅玩,我说去年曾和嫂子、侄儿到县城玩耍,侄儿曾提议去他那里,因为侄子和他的儿子也是相交甚密的好友。我怕给他添麻烦,所以回绝了。他一听,连忙说:“不麻烦。不麻烦,有时间一定来。”
现在,他已是村里人眼中的“成功人士”,小肚腩微微腆起,一派意气风发。在青岛和县城各买了一套楼房,开着几十万的私家车,还在新开发的港口做着地产生意,开着歌厅。并在县城经营着一家规模颇大的舞厅,生意做得很红火,据说黑白两道都行的开。听着乡邻羡慕的口气,我却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没什么感觉。
当年,回乡下探家,那时的他已在父母安排下也做了专职医生。知道我来,特意来看我,执意同哥哥要求在我家住下,和哥哥唠了一夜。第二天哥哥嫂子去忙后,他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吗?”我笑言,不知道。他说:“这里曾留下我太多美好的回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
见我愕然,他说:“只是我感觉你很懂事,而我觉得自己像个花花公子,太不成熟,怕配不上你。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是农村户口,你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同意,我们就结婚。”
我知道家里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很漂亮贤惠,按照村人的目光,和他很相配,但他却一直不太满意,老在逃避。
心中释然,他不知道,因为年少时的交好,我曾被同学闲话,这让当时不谙世事的我曾经痛苦了好几年。慢慢长大,真的偷偷喜欢上了他,但感觉和他家相比,我家境况相差太悬殊,我清贫的只剩下了自己。
7.
年少时的我们,真的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在他十几岁搬去父母派发的公职住房以前,我们都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他还时常住在我家里。在学校,一年级时个子高高的他总要选择和矮小的我同桌。后来被老师调开,下课他仍然找我一起玩耍。
但现在,长大后我们真的在走着不同的道路,有着不同的思想。他向往的生活是用“成功”来体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价值和意义。而我,经过了几年的磨练,想要的却是一份平淡、安宁的生活。只为爱而爱,不会附加一切的条件。在当时,很可笑幼稚的想法吧。但现在,我仍然坚持当初的作为,不管结局如何的不尽如人意。
他很伤心我的拒绝,因为我知道我们即使走在一起,也可能不会幸福,对于不能够给与的承诺,或许我是个很绝情的人。我知道那个女孩很爱他,为他付出很多,也比我更适合他。
现在,他真的“功成名就”。村里人很羡慕他来我家,认为给了我们“莫大的面子”。因为他是个很忙碌的人,时间对他来讲就是金钱。一般人请不动他,而他却不请自来,我却没有那样的感受。我知道我们三代都是至交,相比于金钱,在他心底,看重的还是孩提时的情谊吧。
嫂子和我闲聊家常,曾笑着问我,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我说:“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我人生做出的每一步选择,不管对错,不管是爱情,婚姻,还是人生,我都坦然接受命运的牵引。”
不管行走的有多么坎坷,不管生活远不如我笔下的文字美丽、诗意。我仍然感谢经过的每一段时光,每一个走过我生命的人。无论他们带给我的是忧伤、困惑,还是幸福、快乐。我都深深感恩,是他们成就了我,让我尽情体味活着的百般滋味,让我拥有了“丰富”的人生。让我逐渐拥有“免疫力”,学着像父亲母亲一样去创造生活的“诗情”。
让我享受了彩虹,也历经了风雨;让我在历尽悲欢后,仍坦然的做着自己,没有失去生命的本真。
生活总在继续,所有的故事都会成为过去。
窗外,唢呐抑抑扬扬,配着请来的哭灵人做作的“高音”,让人听了不觉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只觉得人生像在演戏,更像是一出“闹剧”。
前面的楼群正在发葬,那位逝去的老人曾是父亲的旧邻。当年我回城在震后盖的半简易的公房里他亦是我的邻居。夫妇都是老师,对于父亲,他们还算很敬重。但于父亲离去后失去庇护的我们,则另眼相加,总是用了“怪异的”语调和目光,同我们讲话,仿佛我们是“细菌”,会传染什么不好的病毒。
姐姐和我、弟弟三人并不理会,仍热辣辣的按辈份喊他们爷爷、奶奶,倒让他们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不知道,多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旁人的“冷眼”.习惯了区别于他们口音的贫穷的乡下“土包子”的境遇。他们亦不会晓得,我们就像那路边沟畔的杂草,虽然外表卑微,内心亦有着旁人看不出的自己的坚韧和骄傲。我们自食其力,割草卖给奶牛场,卖秋衣秋裤,卖菜,做各种苦力,都不曾向人施舍一分一毫。虽然命运并没有给我们恩宠,但我们都活的像一个真正的“人”。
老太太前几年去世,现在,老先生也被上天召唤。上帝不会因为富贵、权势,或是拥有的知识的高傲,而拒绝将某人带走;也不会因为我的清贫,无知,可笑,对生命的深挚眷恋让我在世上永久滞留。世界是公平的,在死神面前,我们都一样逃不过他的“眷顾”。大浪淘沙,前面的沙粒总会被后面的沙粒掩埋。
所以,我只想做一株“忘忧草”,简简单单的开过就好。唱自己想唱的歌,跳自己喜欢跳的舞蹈,随风自在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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